忘川河旁,奈何桥头。
喝了它吧,忘却尘世中所有的爱恨情仇。
孟婆如是说。
01
我叫孟妩卿。
父亲总唤我卿儿,他唤我的时候,眼中无限温柔。
他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
父亲一生只珍爱我母亲一人,听父亲说,母亲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温婉大方,秀外慧中。除她之外,父亲再不愿娶别人。
然而这样一位佳人,在生下我的当天香消玉殒,我难以想象她离去的时候的样子是多么不堪。我的出生因此也并不是特别值得高兴的事,十六年的时间里,除了父亲,连家里的下人都觉得我不祥,他们不敢说,不意味着我没有觉察。
死亡,是我从出生就知道的事。
02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就总是做梦。
我总是梦到同一个场景,我躺在床榻上,昏昏沉沉,大火突然肆虐,火舌就要吻上我的脸,我想要逃,可身体却像被压住了,动弹不得。
我就这样慢慢窒息,死亡。魂魄飘出,任由火焰穿过,接着,就是我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身体被烧焦,说实话,那场景真是令人作呕。
几乎每天我都要忍受一次这样的折磨。我不会跟所有人说,包括父亲,像是有另外一个人告诉我这么做。
所以,我不怕死,我怕活着。
03
十七岁生日那天,父亲将我嫁给了苏家。
苏家算是富可敌国的家族。虽说苏家家中无人从政,然而他们把持着大多数的丝绸生意,苏家子弟又颇具经商头脑,因此整个家族十分显赫。
我们家是书香世家,但是显然还高攀不起苏家直系子孙,所以我的夫君,不过是出身苏家旁支。
那又有什么关系,我本也不在乎。
苏寒对我极好,我欣赏他的才气,他也看重我的品行。外人都说我们天造地设,恩爱无双,可我对他并无更多的感情,不过两人相敬如宾,相互扶持,生活平淡。
最让我觉得满意的,是我睡在他的枕边,那样的梦便少了些。
04
这个世道,有实力,就意味着有敌人。
苏家亦如是。
江湖中的杀手组织并不在少数,一夜之间苏家大厦倾颓。苏姓子孙原有的优越感,也在一夜之间,荡然无存。
苏寒虽免遭横祸,我们却不得不隐姓埋名,流走他乡。
然而直到苏寒挡在我身前以命相搏为我换来一线生机之时,我才明白,有些祸,是命中注定,躲不掉的。
我明白了,我们的去处是父亲安排的,他说,再不会让别人知晓。
我更加明白,原来,我爱苏寒。
可一切都太迟了。
05
我最后一次见我的父亲,蓬头垢面,狼狈不堪,他还是那样,衣衫齐整,温文尔雅。
只是,他没有了以往的温柔,冷冷的看着我,承认了我质问他的一切。
勾结帮派,灭掉苏家,出卖苏寒,攫取了数都数不清的利润,甚至想杀了我。
我问他为什么,他只说,杀父之仇。
够了够了,我也不想知道这些陈年往事,你既然恨他们,为什么要把我嫁给苏寒。
他又笑了,你的母亲,也姓苏。
我从没想过一个人的恨意可以这样强烈,强烈到利用感情,利用亲情,利用所有人。强烈到这么多年,都完美隐藏他正人君子面具下的狼子野心。
风起了,我没觉得有多冷。
06
他不再在意我的存在我的愤怒,也没有在意我的离去。
数月后,我回到了我和苏寒的家。
只有他的尸体陪着我,尸体都腐烂了,可我不想离开他。
夜里,我睁着眼,看着火苗烧着我的身体,我们,也终究是在一起了。
魂魄升空,看着自己身体被吞噬,却有一种极度的快感。
一瞬间,我脑海中全都是父亲的脸,只不过年轻许多,满眼温柔的看着我。接着,孩子的啼哭,突然的大火,我惊慌,不知所措,没有力气求救。
然后我看着我的身体被烧焦,我的魂魄被拉扯到刚出生的婴儿身上。然后,便是我这一世的记忆。
父亲果真烧死了母亲,可他也哭了,眼泪里我看到了他的爱。
罢了,爱恨又如何,我已经找到了归宿和宁静。
妩卿,妩卿,终究是无情。
07
我姓孟,别人都叫我孟婆。
我不记得自己是谁,我也不记得我来自哪里,似乎,我天生就属于地府,无悲无喜,无爱无恨。
见到我的人,都会讶异于我垂到地上的白发,而忽略我少女般的容颜。
不过也无人曾看到过我的脸,即使惊鸿一瞥,很快也会忘记。
没什么,我已经活了数百年,我的心快要枯了,整个人如槁木死灰。除了这副皮囊,我早已不再年轻。
我不怕死,我怕活着。可为什么我要看着世人一个个走向新生,坠入无限轮回。而自己,不死不灭。
人世的悲欢,我看的多了,也累了。我所能做的,不过是在面对一双沧桑的眼睛时,将用他自己一世眼泪熬成的一碗汤盛给他。
凡人的眼泪有多有少,越多便越能除去他此生的尘缘。
在我的记忆里,我只需要做这一件事。
08
地府月长明,除了今夜。
来的是一位面目清秀的年轻男子,没什么特别的。
但是好像,他和别人又有所不同。
他眼里没有别人眼中的爱恨,没有对前世的纠缠,只有无限悲悯。
他先开口问,你叫什么名字。
孟婆。
你叫孟妩卿。
我转身,双眼盯着他。我突然觉得我置身于一场大火,火烧着我的头发和皮肤。还有似曾相识的慌乱和不知所措。
我看着忘川河,似乎只有河底才会让我平静。我知道忘川河深不见底,跳下去必定万劫不复。可我却发了疯一样向往那个地方。
彼岸花开了,竟然花叶相见。
我纵身一跃,跳进冰冷刺骨的河水中,缓缓下沉,意识也逐渐模糊。
我笑了。
原来苏寒,你用了这么多世,才找到我。
原来,忘川河,承载着记忆。
我叫孟婉,十六岁。
我总是反复做着同一个奇怪的梦境。
梦里我在水中,被人按着头,逐渐下沉。我挣扎,反抗,最终窒息而亡。身体飘在水面上,浮肿,令人作呕。
这挥之不去的梦魇无休止折磨着我。
我不怕死,我怕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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