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西年

一

沐西年七岁那年，邻居家新添了一个小男孩。

小男孩大概五六岁的样子。

但是每一个提起的人都神神秘秘的说这是新添的孩子。

沐西年不懂，但是当妈妈和她说的时候，她就点点头说知道了，乖巧的不像其他同龄的孩子。

七八岁，讨狗闲。这样的情况从来没有出现在沐西年身上。

沐西年从小就和妈妈生活在一起。

从第一次被嘲笑没有爸爸之后，沐西年问妈妈爸爸去哪里了，妈妈说爸爸去了很远的地方。

从那以后，沐西年就再也没有问过这样的问题。

沐西年很乖，无论谁见到沐西年都要夸一声好孩子。然后她就笑，笑的乖巧可爱。

那个时候的沐西年还不知道上面叫假笑。有时候一天下来遇到的人多了，晚上回家的时候腮帮子都有些酸酸的。

沐西年也不知道什么是酸酸的感觉。

只是在那天吃饭的时候会吃的少一些。

二

妈妈是一位美术老师。

但是她不是在学校教画画的老师。

而是要往返于各个家庭里，一对一的教画画。

所以去的家庭里都是非富即贵。

沐西年太小了，只能带在身边。妈妈教画画的时候，沐西年就会乖乖地在一边玩耍，有的时候遇到好一些的人家，沐西年就会被邀请作为“书童”一类的角色，陪着那个孩子一起学画画。

沐西年很聪明，对于色彩的运用，和阴影总是能够让本身不出彩的画变得很有吸引力。

每一次画出好的作品，妈妈总是会摸摸沐西年的头发，没有夸奖，反而是复杂的叹息。

三

沐西年长到8岁的时候，就不能跟着妈妈一起去上课了。她要自己去学校上课了。

小小的她每天就自己往返在学校和家之间。有的时候，很偶尔，妈妈会做好饭在家里等她；更多的时候，是她回到家，饿着肚子写好作业，等妈妈回来做饭吃饭。

沐西年很不喜欢邻居家的和她同龄的姚诗佳，尽管两人上的是同一所小学，同一个班级。

她觉得姚诗佳很难缠。姚诗佳总是在上学的路上拦住她，埋怨她又没有等自己就去上学了，埋怨她中午不和她一起吃饭，埋怨她晚上不等她一起回家。

沐西年每一次见姚诗佳，都要皱起眉头。直到有一天，妈妈又没有回来，沐西年饿着肚子写好了作业，准备去买点东西回来吃。

姚诗佳噔噔噔地来敲门，“西年！这是我妈妈做的红烧肉，可好吃了！给你们家也送一些。”

沐西年看着在红烧肉的热气里朦胧起来的姚诗佳，突然觉得这个人，还没有那么讨厌。

四

从那以后，沐西年开始很认真地对待姚诗佳。她发现并没有什么难的。姚诗佳要比那些自己以前做“书童”的时候接触的小孩子们天真单纯的多。

毕竟姚诗佳不会将画笔塞到自己的衣服里，大声地颠倒黑白，以此来满足自己的嫉妒心理；毕竟姚诗佳也不会八自己辛辛苦苦画好的画撕烂，再对着自己得意的笑。

该哄着的时候哄着，该生气的时候生气。和姚诗佳呆在一起，沐西年感觉自己年轻了许多。

五

有一天中午，姚诗佳的家里突然传来了很大的争吵声。沐西年正在睡午觉，听到吵闹的声音，皱着眉头起来，准备去看看。

她走到了门口，正准备开门。门被咚咚咚地敲响了，伴随着姚诗佳带着哭腔的狮吼，“西年！开门啊！”

沐西年打开门，看见了哭的满脸眼泪鼻涕的姚诗佳。

隔壁的门也开着，姚诗佳的爸爸妈妈很大声地在争吵着什么，那个新添的弟弟在里屋很大声地哭嚎着。姚诗佳恨恨地瞟了一眼吵得正厉害得父母，碰一声关上了门。

六

沐西年什么都没问，只是给姚诗佳倒了一杯水，又拿了一大卷的卫生纸。

姚诗佳抢似的拿过纸，胡乱地擦掉了眼泪和鼻涕，又把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这才平静下来。

沐西年静静地等着。果然没错，姚诗佳开始了她的抱怨。

沐西年以为这一次又是像以前一样，姚诗佳和姚妈妈吵架了，然后姚爸爸出来劝架，最后演变成三国混战。吵架的内容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什么炒菜的时候放多了盐，昨天说吃排骨饭但是做了红烧肉什么的。

“我妈打算把我过继给我二舅家。”姚诗佳深吸了一口气。沐西年倒吸一口气。

七

姚诗佳的家并不富裕，尤其是再生了一个姚诗城之后。姚妈妈因为这个被别人告发，好好的政府得工作丢了，还因为罚款背上很大一笔债务，只能在家带孩子。姚爸爸因为自己开了一家小超市，所以家里还能够生活下去。

可是，姚爸爸最近总是在店里和一些社会上的人打麻将，生意做的也不好，眼看着又到了要还债的时候，姚诗城的奶粉钱也没有着落，这边姚诗佳又要交一笔书本费，姚妈妈开始着急了。

正巧很久没有联系过的弟弟回了趟家，姚妈妈这才发现弟弟家并没有孩子，据说是因为身体原因，两人看了很多个医生，也没有成功怀上。

姚妈妈就打起了自家女儿的主意。姚诗佳的二舅家是做生意的，据说还很富有。“姚诗佳要是能过继给她二舅，那岂不是两全其美。”姚妈妈这么跟姚爸爸说道。

没想到被刚回来的姚诗佳听到，这才有了争吵。

八

沐西年没想过事情会这么大。也没想过自己竟然会答应姚诗佳一起离家出走的事。

直到背着书包站在长途汽车站，沐西年才微微有些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

其实这么久，妈妈对自己挺好的。除了工作忙一些，几乎没有交流一些，有时候不能按时吃上饭之外，都挺好的。

抬头看了一眼旁边决绝样子的姚诗佳，似乎现在开口说回去，也不能了。

沐西年无奈地抬头望天，为什么会答应姚诗佳要离家出走呢？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好继续盘算如果被找到，该用什么借口来搪塞妈妈。

去A市的汽车是晚上九点的，在那之前，只能呆在汽车站里面。除了两张车票钱之外，两个小姑娘只剩下五块钱，用仅有的五块钱买了一碗泡面，分着吃了。姚诗佳还是一脸决绝的模样。

现在妈妈应该还在回家的路上吧，还是没有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家了。

不过姚诗佳的爸妈应该已经疯了一样的到处找了吧？

九

妈妈说过，如果有事，或者害怕，就念佛。沐西年在心里默默念佛，然后祈求他们让姚爸姚妈赶紧找到自己。

其实，如果不被找到的话，也没什么吧，毕竟自己就算一个人，无论存不存在，生活都能下去。

沐西年在心里小小地挣扎着。

十

她们的那辆汽车已经开始检票了。 听着耳边广播的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姚诗佳还带着一脸壮士断腕的决心，拽着沐西年，走向检票口，过了检票口，经过一辆辆去往不同地方的长途汽车，终于来到了她们的那一辆。

“姚诗佳！！”身后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喊声，是姚爸的声音。

沐西年觉得似乎有什么松动下来了，也有什么在说着不甘心。

和姚爸姚妈一起来的，还有妈妈。

十一

沐西年不敢看妈妈的脸，她怕看到伤心，看到绝望，害怕看到冷漠。

妈妈望着沐西年良久，“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沐西年想的是，每次提到爸爸，妈妈就不会说自己了，所以她歪了歪头，把编了很久的答案说了出来，“我想爸爸了，我想去看他。”

妈妈没有说话，沐西年等了好久，只好硬着头皮抬头看她。

那是一张饱经沧桑的脸，平时都带着笑的，无论是温暖的，还是苍白的笑着的脸，在那一刻分崩离析。脸上的泪和皱纹让整张脸更加的苍老。

十二

沐西年已经记不住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的家，记不住后来妈妈给自己做的蛋炒饭是什么味道，只是那一张脸，总会在自己做出选择的时候，浮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