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18日18点53分
爸爸从手术室被推出来的时候因为手术的原因一丝不挂。
六七个亲人拿着毯子裹着他,用双手配合着架上担架推车。
从手术室到病房的路上没有人说话,
我站在亲人圈的外围从缝隙里看着爸爸,
安详的面容和略微皱起的眉头,被厚重的毛毯卷着好像一个孩童。
回想起平时凌然言辞睿智冷静的爸爸,心里泛起一阵心疼。
回到病房里,医生开始进行程序性操作。
爸爸的上半身被贴上检测心电的垫引出各种传感线,
下半身引出两个管子用于排出手术过程中的脏东西。
妈妈站在靠近病床的地方,
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心疼。
还有眼泪。
她看着爸爸现在的模样回想起这几个月来家里发生的事情,
或许现在对于她来讲一切所谓的夫妻恩怨都不重要了,
妈妈转身去洗手间用热水洗净毛巾,准备给爸爸擦拭身体,和这几天的劳苦一样。
然而一个星期前的家庭变故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
甚至我在黑夜降临时一个人骑着单车带着气愤和悲伤的情绪劝爸爸离婚。
2月11日距离爸爸手术7天。
出门的时候阳光很好,我心里嘀咕着晚上可以看看元宵晚会。
首先我要出门买一年吃一次的元宵,三全的最好,草莓菠萝随便选。
妈妈给煮,爸爸一起吃。
我骑着单车快到商场的时候,
突然接到电话爸爸让我回来,借口是去营业厅注销流量卡。
但我预想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因为这样的事情不构成紧急。
和爸爸见面时,他说和老妈又吵翻了,
说了一肚气话,我想此刻妈妈也一样。
争吵,闹翻,都挺理直气壮。
没有人觉得元宵节有过的必要。
飞驰的汽车路过的地方有片黑暗蔓延过来,
与其说是阴影不如说是寒冷。
在车上爸爸依旧说着气话,偶然问到我原本去商场买什么,
我看着窗外公园里有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散步。
毕竟今天难得的好天气。
我淡淡地说:没什么可买的。
我一直都清楚爸妈吵起架来,吵架的表面原因早就被忽略了。
那只能称为导火线。
意见不合,处理事情不合,哪件事不顺对方的心等等。
这些是吵架的理由吗。
不是,根本不是。
很多夫妻吵起架来,轰轰烈烈持续期一个月,到头来一开始吵架的原因早就忘记了。
夫妻吵架就是找一个不用道歉的宣泄对象。
最近生活不顺,需要宣泄了,两个人在一起久了,需要审视了。战争就爆发了。
庆幸初中高中在外地住校,不然我想我童年的阴影不止回忆里的那些。
十岁的时候爸爸应酬回家,我并不排斥醉酒的爸爸,惧怕的是醉酒后妈妈赌气然后双方开始争吵。
十一点,我在房间里用被子严严实实地盖住自己,以为这样安全感会好一点。
我小心翼翼地听着他们的对话,生怕他们一句不合就吵起来,就打起来,就摔起东西来。
慢慢的,我越来越紧张,我开始颤动开始汗流脊背,双手合十学着电视上道士的手势,
嘴里嘀咕着妈妈不要说话,妈妈不要说话。以为这样双方就能结束对话去休息。
从那以后,与同龄的孩子比起来,面临紧张的环境时,我内心的幅度和敏感比别人多一倍。
你也许会紧张地颤动,我会紧张到流汗浑身不自在,会手抖会哑声。
爸爸开车载我回来的时候已经临近傍晚,
意料之中回到家爸妈见面就开始吵。
争吵中得知妈妈说,过几天手术让爸爸一个人去,我才不会管你。
爸爸一气之下拿走了妈妈所有的银行卡,说我不用你。
两个人气愤到不理智的时候我根本无从插手。
索性一个人骑着单车出门,晚饭无从着落更别说元宵。
公园上空飘起大片的孔明灯,或祝福或祈祷。
我想起三天前和妈妈去铁佛寺,很少信佛的她在佛前标准下跪。
她告诉我说要祈祷爸爸手术顺利。
夜晚降临的时候我骑着单车说不出的无力,
我看向一幢幢高楼,万家灯火。
又看向来往的车水马龙。
周围的家庭是不是也和我相似,
人与人之间是不是也如同这样,
将就,积攒,爆发,全然不顾。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在谷连天吃着凑合的晚饭别过头看烟花。
它那么孤独那么悲伤又那么无奈和人群中的我一样。
我拿出手机给爸爸发短信,回想起这么多年爸爸妈妈的坚持。
我问爸爸有没有想过离婚。他说他已经够累了,做出的让步够多了。
他没有正面回答我,我却在言语中体会到他将要做出的坚持。
第二早上我开始给爸爸妈妈发短信,本来想感动他们,写着写着自己却哭了。
“其实说起来,我是一个挺缺乏亲情的孩子,你们也许了解不到,但是你们肯定记得各种争吵和冷战,甚至厮打吧。高中的时候我的性格患得患失,总是很容易就对别人好,把那些别人的关爱看的极其重要。我从书上看到有和我一样的孩子,原因就是亲情的缺乏。
没啥争吵是过不去的,双方冷静下来该还的债还得还,手术还是要动,门市还是要笑脸开,我迟早要离开,开学的日期不会变,生活还得继续,什么都没有改变。
你们要好好的啊,我不想我在异地流浪,从南方回来,却看不到家了。”
那天晚上始终冷战态度的妈妈选择和我散步谈心。
她和我宣泄这些年来自己婚姻的不易。
她讲到自己刚和爸爸结婚的时候,有天晚上工作到很晚回家却忘记带钥匙。
给爸爸打了好多次电话都不接,最后没有办法踩着砖一下下爬进的屋子。
爸爸回家后,妈妈忍不出委屈大哭一场。
妈妈问爸爸去哪里了,为什么不接电话。
也许爸爸当时没有讲。现在妈妈告诉我他肯定出去玩了。
她讲到自己到村里送饲料找不到路,骑的摩托比她自己还重,摔倒了就扶起来接着骑。
她讲到和红颜姨去标签厂做调查,不小心踩空,脚踝处直接骨折。
她讲到自己买房被迫借钱,借来后整晚睡不着,千方百计想着还款,四处寻找住户卖掉旧房。
妈妈抹了抹眼泪和我说,这些你爸爸都体会不到,这些年的艰难都是自己一个人过。
吹了吹风,妈妈咬了咬牙齿说,你看着吧,这次你爸爸手术,我一丁点也不会管他的!
我心疼地搀着妈妈,想起爸爸因为脚受伤一瘸一拐地泡豆浆添置早饭。想起自己童年的阴影和高中孤僻的性格。摸着口袋里爸爸早就想归还的妈妈的银行卡。
我告诉妈妈,其实每个人都不容易,无论风雨总会过去。你别伤心我还在呢。
第三天医院的专家打来电话催促爸爸住院观察。
我掏出之前他们吵架时爸爸拿走的银行卡递给妈妈,
她很不情愿地递过去,默默地和我一起收拾住院的东西。
经过昨天晚上一阵阵的回忆妈妈还是有点恍惚。
去X市的路上我目睹了一场雾凇和一场日出。
我坐在副驾驶,爸爸坐在后车,妈妈开着车。
彼此沉默的尴尬被妈妈放的音乐缓解掉。
爸爸因为脚受伤直接去了病房。
我和妈妈抱着一大堆东西往电梯里放。
妈妈努力多拿些,双手抱着被子右手拿着叮叮当当的东西,
手术前妈妈主动拿着热毛巾把爸爸的身体擦了一边又一边。
我站在一旁时不时接打热水的工作。
手术进行的时候连续五个小时的等待我没坚持住就睡着了,
醒来后妈妈还在一旁等着,连姿势都没动。
爸爸从手术台被推出来的时候,全身麻醉的劲没有过,有气无力地瘫着,妈妈第一个跑过去和一群人抱着爸爸换到另一个推车上。
手术结束后,爸爸一天要打十袋点滴,她就在一旁守着,午饭也不去吃。
她说你帮我带吧,我生怕点滴输过了,生怕有什么事情。
但其实爸爸的手边就有呼叫按钮,分分钟护士就能赶到。
晚上的时候,和妈妈说好了轮流熬夜,每次都让我先去睡,积液在袋子一半她就要起身倒掉,哑着嗓子说,不能攒太多,不好的。
其实一点大碍也不会有,她就想尽自己全力让爸爸一点点赶快好起来。
平日里,妈妈爱美,早晨一个面膜,晚上一个面膜,各种护肤水往脸上抹,在医院这些天,她无论是早起还是晚睡,都只是简单地用水洗一下脸,然后接下来用热水泡毛巾,给爸爸擦身子。
我看着妈妈不知疲倦的模样和病床上的爸爸。
想起一个星期前妈妈对爸爸不管不顾的决然。
走出病房,下到三楼的时候我忍不住坐在台阶上,开始失声大哭。
你知道什么叫做爱人吗,
你以为你拼了命追逐的那东西就是爱情吗。
不是,那只是你的欲望,你的憧憬和你的贪婪。
而最后留下的,才是爱情。
由于爸爸手术的原因我向学校请了五天假。
临走的时候赶早班车,我说我自己就可以,妈妈还是早起和我一起来到医院门口。
司机来的时候我拉着行李箱出门,北方寒冷的天气她随便披了一件衣服也跟着我出门。
和司机寒暄几句,喊着麻烦了师傅。
妈妈在车窗低头的时候我看到她发隙间的白发。
突然回想起高中有天开学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远行,
我说妈妈你头发间都有白发了。
她说你都这么大了,我也该有白头发了。
我挺自责的,都是因为我的长大才让妈妈变老的。
4月4日离家一个半月,爸爸的身体开始痊愈。
3月20号的时候和妈妈聊天打算要生活费。我说我还有钱但是不多了。
我说给个五六百就行,我会省着花的。
第二天卡上多了一千块。
昨天晚上做兼职最低谷的时候,让朋友帮忙刷单,晚上八点多在陌生的城市站在陌生的小区门口等他们的快递。冷风吹过来门卫拿异样的眼神瞅着我。
门口走过一个女人,模样像极了妈妈。
我抬头看着南方的天空想着北方的家突然心酸起来。
文章的结尾我想起柴静在《看见》中写下的题目:
我们终将浑然难分,像水溶于水中。
我想对于妈妈和爸爸,他们和我,也是这样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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