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子（五）

（原文）

平王曰：“吾闻古圣立天下，以道立天下，然后世之王有得天下者，有失其国者，故其所道者同也，然也何失于人乎，以此观之，道德之于人也，亦有所不宜乎？”

文子曰：“不然。臣闻之，有道之君，天举之，地勉之，鬼神辅之。有天下，贵为天子，富贵不离其身。王嗣后之子孙，其祭祀不绝之于天。王若能得其道，而勿废，传之后嗣，禄及子孙。

平王曰：“王者几道乎？”

文子曰：“王者一道。

平王曰：”古者有以道王者，有以兵王者，何以一道也？”

 文子曰：“古之以道王者，安而不倾，大而不衰，高而不危。安而不倾者，所以长守位也，大而不衰者，所以长守势也，高而不危，高而不危者，所以长守民矣。故有道者立天下，则天下治。”

平王曰：“吾欲法之，以之奈何？”

文子曰：“执一无为。”

平王曰：“美，壹至于此之大耶？”

文子曰：“然。能执一无为则能因天地与之变化。天地大器也，不可执，不可为，为者败之，执者失之。是以圣王执一者，见小也；无为者，守静也。见小故能成其大功，守静故能为天下正。”

平王曰：“见小守静奈何？”

文子曰：“见小守静，退而勿有，法于江海：江海不为，故功名自化；弗强，故能成其王。自爱，故能成其贵，不可自轻，自轻则功名不成。夫道，大以小而成，多以少为主。故圣人以道莅天下，柔弱微妙者，见小也，敛啬损缺者，见小也。见小故能成其大功，见少故能成其美。江海处地之不足，故天下归之奉之。圣人卑谦清静辞让者，见下也，虚心无有者，见不足也。见下故能致其高，见不足故能成其贤。执雌牡，去奢骄，不敢行强梁之气，古之王道具于此矣。故有道者立天下，则天下治。”

平王曰：“ 王者一道，夫日德其不行奈何之？”

文子曰：“不行亦用德，用德则不以雄武立，不以坚强胜，不以贪竞得，务于道德而不重用兵，则世必无患害。”

平王曰：“请问其道。

文子曰：“以道王者，德也；以兵王者，亦德也。”

平王曰：“已闻王道矣，请问 用兵之道。”

文子曰：“臣闻古之用兵者有五：有义兵，有应兵，有忿兵，有贪兵，有骄兵。诛暴救弱谓之义兵，敌来加己不得已而用之谓之应兵，争小故不胜其心谓之忿兵，利人土地，欲人之财货者，谓之贪兵。恃其国家之大，矜其人民之众，欲见贤于敌者，谓之骄兵。义兵王，应兵胜，忿兵败，贪兵死，骄兵灭。义兵者，王天下之道也。然义兵诛暴救弱，不足禁会。不义者必残亡，德义在人者也。德而毋息，邻国之兄于境内乎，上有道，德而上下亲矣，上下亲则君□鬼，鬼则服矣，是谓王有德。

平王曰：“何谓无德？”

文子曰：“君子之骄奢不施，谓之无德。

平王曰：”请问无德之过？

文子曰：“王者无德，则士如其失□，生君不死，六畜不繁，人民不和，故王道唯德乎！臣故曰一道。”

（译文）

楚平王说：“我听说过去的圣人依靠‘道’立在天下。然而后世得到天下的王，也有失去封国的，他们遵循的‘道’是相同的，但为什么在不同人身上就会失去效力呢？这样看，‘道德’对人来说，也有不好的地方吗？”

文子说：“不是。我听说有‘道’的君王，上天推举他，大地勉励他，鬼神辅助他。得到天下，作为‘天子’，富贵不会离开他的身边。继承他的子孙坚持祭祀上天。君王如果能得到这样的‘道’，不荒废，传承到后代，子孙也会得到福气的。”

楚平王说：“称王的人有多少种‘道’？”

文子说：“称王的人只有一种‘道’。”

楚平王说：“过去有依靠‘道’称王的，也有依靠用兵称王的，怎么只有一种‘道’呢？”

文子说：“过去依靠‘道’称王的人，安而不倾，大而不衰，高而不危。安而不倾，就能守住地位，大而不衰，就能长期保持权势，高而不危，就能长期守住民众。所以有道的人立在天下，那么天下就得到治理了。”

楚平王说：“我想取法他们，怎么做？”

文子说：“‘执一’、‘无为’。”

楚平王说：“‘一’能达到大的好处吗？”

文子说：“可以，能够坚守‘一’，不去为所欲为就能顺应‘天地’的变化。天地，是大的神器，不可以把持，不可以为所欲为，为所欲为就败坏它，把持就会失去它，因此圣人、君王坚守‘一’，就是显露小的身份，不去为所欲为就是保持本心。展现小的身份就能成就大的功业，保持本心就能作为天下的正道。”

楚平王说：“怎么展现小的身份，保持本心？”

文子说：“展现小的身份，保持本心，退隐不占有，取法于江海，江海不为所欲为，功业名声会自己改变。不强横运行，所以能成为小谷的‘王’。爱惜自身，所以能使自己尊贵，不可以轻视自己，轻视自己功业名声就不能成就。‘道’是：大的以小而成功，多的以少的为主。所以圣人以‘道’立身于天下，柔弱、微眇，就是展现小的身份。敛啬、损缺，也是显露小的身份。展现小的身份能成就自身的大的功业，展现小的身份才能成就自身的好。江海处于地面的不足之处，所以天下人都来尊奉它。圣人卑谦、清静、辞让的做法，就是展现自身的卑下，虚心、不占有的做法，就是显现自身的不足。展现卑下所以能成就自己的高，展现不足所以能成就自身的贤能。用‘雌牡’的心思去除奢骄，不冲动运转强横的意气，过去称王的‘道’就是这样的，因此有‘道’的人立在天下，天下就能得到治理。”

楚平王说：“称王的人只有‘一’种道，如果‘德’不能施行怎么办？”

文子说：“不能施行还是要用德行，用德行的话就不依靠雄的武力立身，不依靠坚硬强固取胜，不依靠贪婪竞争取得，依照‘道德’行事不滥用兵事，那世上一定没有祸患。”

楚平王说：“请问‘王道’怎么做？”

文子说：“依靠‘道’称王的，是德行，依靠用兵称王的，也是德行。”

平王说：“我明白‘王道’了，请问用兵的道法？”

文子说：“臣下我听说过去用兵的有五种情况，有‘义兵’，有‘应兵’，有‘忿兵’，有‘贪兵’，有‘骄兵’。讨伐强暴救援弱小的叫做‘义兵’，敌人来攻击我不得已发兵的叫做‘应兵’，因为小的纷争不能控制心气而发兵的叫做‘忿兵’，割取别人土地，贪取别人财物而发兵的叫做‘贪兵’。仗恃自己国家大，仗恃人口众多，想让敌国赞叹而发兵的叫做‘骄兵’。‘义兵’会称王，‘应兵’会战胜，‘贪兵’会失败，‘骄兵’会灭亡。‘义兵’是在天下称王的道法。然而‘义兵’讨伐强暴救援弱小，不足以禁止灾厄，但不义的用兵一定会被摧残消灭，依‘德’而行的道义在于人。依‘德’而行就不要停下来，邻国的灾祸在我们境内呢！上面有道，依‘德’而行那么上面下面都会亲近了，上面下面都亲近那么君王供奉鬼神，鬼神也会服从了，这就是称为‘王有德’。”

楚平王说：“什么叫做‘无德’？”

文子说：“作为君子，骄傲奢侈不做施与，那就是‘无德’。”

楚平王说：“请问‘无德’有什么错？”

文子说：“作为称王的人，没有德行，那么士人也像他一样失去‘道’，只要生养它们的不死，那么六畜都不会繁盛，人民也不会和睦，所以‘王道’一定要有德行！臣下所以说只有一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