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底

1

“其实，我是一个卧底。”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放下了手中的酒杯，点燃了一根烟，朝着我吐出了一个很完美的烟圈。

烟很呛人，让我一个劲的咳嗽。

“你是喝多了还是无间道看多了？你不就是一个卖烧烤的吗？”

“嘘！”

他把脸凑了上来，压低声音说道。

“我是火星人。”

2

老刘——刘大力烧烤摊的老板，我的好大哥——居然说自己是火星人？

我百分之百的相信他在吹牛，可是问题在于他是个特别靠谱的人，这么多年，一次牛也没吹过。

我悄悄的把嫂子拽到一边，问道：“老刘是怎么了，怎么说自己是火星人？”

没想到，嫂子居然也把脸凑了上来，做了个嘘声的手势，说：

“我知道。”

“我也是。”

3

这下，我懵了。

一家人都疯了？怎么可能！除了这两句莫名其妙的话，俩人正常的不能再正常。

我不放心，找到了罗厌。他是一个医生。

罗厌在屋子里盯着老刘和嫂子半天，终于开口了。

“听说，你们是火星人？”

老刘忽然转过头，气冲冲的瞪着我。

“你个王八蛋，你怀疑我们有病？”

4

我在房间里被老刘追着打了半个小时，罗厌终于挥了挥手。

“刘哥，你不用担心，其实，我也是火星人。”

这下可热闹了，一个屋子四个人三个火星人。

看着他们在一旁热情的叙旧，我忽然从心底感到了一丝凉意。

什么时候，地球出现了这么多的火星人！

5

我已经呆在房间里很多天了。

我不敢出门，因为我发现，整个世界好像就剩了我一个地球人，所有我认识的人，他们都偷偷的告诉过我，他们是火星人。

就连我的父母听我说完，也一脸严肃的对我说：“其实，我们也是火星人。”

如果地球上来了一个火星人其实并不可怕，可是如果地球人只剩下一个地球人，那就可怕了。

我没有同类，没有家人，我生怕他们发现我的不同，然后把我抓起来，杀死我。

我害怕。

6

我仔细的回忆着，从我出生在这个星球上，就没有经历过任何传闻的世界末日。这些火星人又是怎么来的呢？

我做了个噩梦。

我梦到其实在很久之前，火星就已经渗透到地球人当中，他们一点一点的把地球人杀死，然后换成面孔一模一样的火星人，所有的地球人并不知情，他们的同伴却在生活中一点点的消亡。

现在，终于到我了。

7

罗厌又来了，带着菜，带着酒。

可我不敢让他进门，我害怕当他进来之后，他会变成一只眼，会变成八条触手，会变成恶心的火星怪物，把我吞掉。

他是我的朋友，可他也是火星人。

“你别怕，我是来帮你的。”

我来回踱着步子，最终还是打开了门。

8

“对不起，我瞒了你这么久。”

“对不起，我们还是朋友吗？”

“在最近的几十年里，我们一直在慢慢的渗透地球，一点点的把地球人改变成火星人。这些火星人拥有他们所扮演地球人的记忆，所以，对于你而言，只要你不说自己的身份，完全可以和过去一样生活。”

“对了，我去查过数据库，你的地球身份已经被替换成火星，这或许是系统出现的一个错误吧。”

从头到尾，我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安静的听着罗厌在说，但他每说一句话，我的心就咯噔一下。

直到他离开。

9

从那天起，我反而释然了。

地球已经毁灭了。我的亲人、朋友都不在了，老刘不是老刘，罗厌不是罗厌，我的父母也早已不再是我的父母。

即使火星人拥有再多的记忆，再雷同的模样，即使这个地球再像地球，可它已经不是地球了。

我没有勇气，也没有能力做救世主，地球毁灭就毁灭吧，人类灭绝就灭绝吧。我能活到最后一个，也算是我的运气了。

我开始去旅游，去不同的地方，见不同的风景，吃不同的美食。

只是我很少和人说话，无论他们如何的相似，我依然难以避免的从心里感到一阵厌恶和恐惧。

正是这群火星人，毁灭了我的家乡。

10

一年后，我回到了家里。

在这一年的时间里，我去了很多我想去的地方，可奇怪的是陌生人对我的态度总是尊敬有加，甚至到了唯唯诺诺的地步。

“叮咚”

正如同他的名字一样，罗厌又令人讨厌的来到了我的家里，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个人——我的“父亲”和“母亲”。

我望着眼前的“父母”，不知所措。

“孩子。”

他们的声音一出来，我几乎难以控制我的眼泪。我努力的告诫自己，扭过头看向罗厌。

“你们来做什么？”

“小六，你还没有想起来吗？”

“想起什么？想起你们对地球做的一切？想起你们如何杀死我的父母，如何杀死我的朋友？”

“你，本来就是火星人！”

11

我忽然感到一阵目眩，往事犹如闪电一般，让我的大脑变的混沌又清明。

我隐约记得两年前发生在一间病房的场景：

我躺在病床上，双目无神的盯着天花板。

一旁坐着的，是火星里最具权势的统帅，也是我的父亲。

“罗医生，他怎么样了？”

“统帅，自从少爷从地球上回来之后，整个人就得了严重的臆想症，他总说自己双手沾满了地球人的鲜血，是个十恶不赦的恶魔。这种病症，单靠医疗手段，效果是很一般的，我们建议您采取另一种办法。”

“什么办法，你说，只要能够救我的孩子，我们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我们可以为他注射一种有催眠效果的药剂，让他幻想这里是地球，而他是仅存的地球人，从而将他的自责转移成仇恨，然后，我们再尽可能的对他进行心理疏导，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或许会慢慢的遗忘掉这种仇恨，一年之后，我们可以试着告诉他真相......”

12

我醒了。

我躺在那个熟悉的病床上，周围站着我最亲爱的人——老刘、嫂子、罗厌还有我的父母。

我回忆起了所有的往事：

我是火星人。

对于战争，我原本是没有任何感受的。作为一个统帅的儿子，面对着实力远逊于我们的地球人，这更像是一场游戏，一场猫抓耗子的游戏。

老刘是我在地球上唯一的朋友，那时候，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烧烤老板，而我也只是一个普通的食客。

他是一个很有趣的人，他给我讲地球上伟大的历史、美丽的风景、善良的人们。

他说，如果不是因为这场战争，他是很愿意和我做朋友的。

我摇摇头，这就是宇宙，弱肉强食，无理可讲。

即使如此，可当老刘死在我的面前的时候，尽管我是统帅的儿子，尽管我武艺超群，尽管我铁石心肠，我还是感到自己的无力。

战争，是残酷的。

13

我被俘了。

老刘临死前的五分钟，我们正在喝酒。我说我不想打仗了，我想回家了。

老刘说：“你们杀死了我的爱人，毁了我的家乡。我想回家，都没有家了。”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对不起，老刘，对不起。”

在生和死中，道歉总是最没用的可我除了道歉，又能怎样呢？

他也流下了眼泪，对我说：“我不怪你，但我却不能原谅你。”

“其实，我是一个卧底。”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又狠狠地扔在了地上。

在我离开房间的那一刻，我还是听到了那句很小的声音。

“对不起 。”

14

老刘自杀了。

我大概明白他的意思：他厌倦了战争，他从来就不是一个战士，他只是一个烧烤摊的老板，他本可以过平静的生活。可是因为这场战争，逼着他看自己的亲人被杀，家庭被毁，逼着他拿起了枪，逼着他杀人，逼着他自杀。

在被俘的日子里，我心如死灰，我并不是怕死，而是找不到存在的意义。这场被我父亲赞不绝口的战争，却让无数的人深陷其中，死于非命，连他最亲爱的儿子，现在也沦为了阶下囚。

这场战争，到底是对还是错呢？

15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再一次醒来，看到身旁有一个眼熟的身影。

“你是...罗厌？”

“没错，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我...是火星军的副统帅，我的父亲是发起这场战争的罪魁祸首。”

“嗯，很好，你对这次战争是怎么看的呢？”

“这是一场邪恶的侵略！正是因为我那可恶的父亲，还有该死的火星人，害的无辜的地球人惨死，就连我的好朋友老刘也...”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失声痛哭。

罗厌朝着门外点了下头，随即走出来一个威严的军人。他应该就是地球人的统帅。

罗厌朝他敬了一个礼，说了一些我有些不明白的话。

“报告首长！这次实验非常成功！目标已经成功的被催眠，接下来，是实行我们计划的关键了！”

那个被称为首长的人回了一下礼，继续说道。

“这是我们最后的希望，要记住，目标的身份很特殊，我们这次把他的全部记忆打乱又重组，不单单是为了让这个杀人恶魔变成一个和平爱好者，更是要让他怀着复仇的心思，去打入敌人内部，成为一个合格的卧底。”

16

门打开了，一束阳光照在了我的脸上。

我似乎有些迷茫，不知道何去何从。

忽然，有个声音在我的内心深处一直在细语。声音很小，却又是那样的坚定，指引着我回到火星，回到父亲身边。

我转过身，对着身后的土地敬了一礼，是为了罗厌，为了无数死伤的地球人，还有，我的好兄弟——老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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