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美

变美

01

十点四十分，距离熄灯仅有二十分钟，姜苑才拖着疲倦的身体往宿舍走，手里还抱着一本三年高考五年模拟。七楼一片灯火明亮人群喧嚣的场景，面前这堵门却突兀的在走廊上闭阖着它的唇。奇怪，平时都是自己最晚一个回来，姜苑转动钥匙，迎接自己的是黑洞洞的一大片。

大风穿过阳台，穿过门窗，吹了姜苑一个措手不及。她摸到开关，喀嚓，灯光一瞬间驱散了黑暗。“终于有人回来了！我今天忘了带钥匙~”同宿舍的宋晴从隔壁寝室大喊着，拎着包准备回来。

郁薇就是这个空档里步入宿舍的。她一言不发，三两步就跨到了姜苑的前面。只见她随意的把手放在头顶上，用力往上一提，覆在头上的长发瞬间往上爬升，像是把整个头直接拽了下来。

“啊！！！”宋晴听到姜苑的惨叫，赶紧冲了回来。

02

风扇“吱呀吱呀”无力地旋转着扇叶，在热浪的攻击下节节败退苟延残喘。姜苑放下手中已经握的汗黏黏的签字笔，无可奈何的趴在了课桌上发呆。

21世纪的春风刚吹过，四处均是改革进取的新气象。位于这个偏僻县城南部的鸣华中学，东、北两侧均有建筑工地在施工。此刻，外面轰隆隆的声音在夏日的烦闷中更让人抓狂。

姜苑又朝卓之航方向望了望。他是这所三流中学的一股清流，无数女生心目中的白马王子。长相俊逸，性格温和，成绩甩年级第二一大截。自他来以后，无数不爱学习的女生纷纷化身求知如渴的好学生，以询问题目的方式接近他。班主任瞅着这全民爱学的状态都乐的合不拢嘴。

不可避免的，也瞧见了他旁边的郁薇。卓之航与郁薇都是上学期刚从外地转学来的。郁薇长了一张并不算十分惊艳的脸，但在一群包裹在肥大校服里，躲在厚厚的眼镜后，满脸写满了复习之憔悴的女同学中，她的小短裙，慵懒的大波浪以及化着淡妆的脸无疑是众多男生心目中的女神。更何况，她还擅长绘画。描起画来惟妙惟肖，在这个小县城里可是个了不得的才能。

说到这儿，姜苑内心隐隐犯怵。郁薇的大波浪是假发。长长的栗色卷发下方，是浅棕色的梨花头。那天晚上，郁薇正是第一天佩戴大波浪，回宿舍正往下取呢，被不熟悉情况的姜苑看作把头拽下来了，直吓得现在还心有余悸。

姜苑虽与她共处一室，却并无深交。郁薇总是打扮的颇为扎眼，性子又有些冷，也是，在大城市里浸淫太久，实在与这穷乡僻壤的丑笨姑娘不搭界。道不同不相为谋，姜苑家境贫寒，只想竭尽全力地考上大学。但青春期的女孩子无疑都是爱美的，也是虚荣的，都渴望能有男孩喜欢。更是敏感的，尤其是对爱慕的对象。

徒然地用笔戳了戳数学卷子，姜苑强打起精神写写画画。她的成绩只能算中等，长相更是丢入人群瞬间淹没找不出痕迹。郁薇在衣服、头发以及化妆品上倒腾的钱，她是万万不敢想的。可是她也想变美呀。

喜欢卓之航的人很多，喜欢郁薇的人也不少。可姜苑希望，她的卓之航是与众不同的，不会跟郁薇在一起。顶多因为两人都是转校生更熟稔些而已。至于郁薇么？那就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不然也不会三天两头围着卓之航。卓之航倒没什么反应，像对待所有的同学一样，好脾气的讲完题目，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03

姜苑发现她的室友们都有些奇怪。本来高三复习都是最紧张的时候，她们一个二个都去新烫了头发。别说，发型真的改变颜值，个个看起来都漂亮了不少，走在路上回头率蹭蹭蹭的上涨。难道是因为高三压力太大了？换个发型换个心情？姜苑咬着笔盖，不置可否。

这天，在去食堂盛饭的路上，宋晴挽着姜苑的胳膊，开玩笑地说：“要不小苑你也去配顶假发吧，看，我是不是变漂亮了？”

“假发？你没去烫头发呀”？姜苑惊讶的问道。

“哈哈，连我们这么熟都没看出来啊，看来质量真不错。”宋晴得意的说，挽着姜苑的手又紧了紧，“都是薇薇推荐的店，价格也不贵。老板说了十分自然服帖，你看，果真如此，连你都没发现。而且最方便的是随时可以换新发型啊，简直太棒了”。

“我，我觉得我现在挺好的”。姜苑小声的说。她的马尾在她身后轻轻地晃动着。

“不是我说你，咱们都快十八岁啦，当然要打扮的漂亮一点啦。这样才惹人喜欢，而且，店家还出售一种独家秘制的面膜，敷了皮肤也变的更白嫩了”。

“可是，我们现在不是应该好好学习吗？高三正是最紧张的时候”。姜苑说得没有底气。毕竟，谁都知道，这破学校一年也考不了几个一本，估计只有卓之航能上个不错的重点大学吧，也不知道他怎么沦落到这所学校的。

“我说大小姐，你可别逗了。你还勉强有点希望考个二本。就我和薇薇几个，混到毕业就不错了。迟早都是出去打工，或者早早找个男朋友嫁人了事。不打扮漂亮点，谁看的上啊”。宋晴一脸无所谓的口吻。

宿舍的阳台上，挂起了越来越多的假发，长的，短的，直的，卷的，趴在衣架上，下方连着长衣裙。熄灯以后，在朦胧的月光下，风一吹左摇右摆的，看着像是漂浮游荡的女鬼，阴森森的瘆人的紧。

04

日子平淡如水的过，姜苑依旧三点一线的与功课死磕。倒是周围悄无声息的变化着，漂亮的女孩子越来越多了，不少人都脱下了肥大累赘的校服，穿上了凸显玲珑曲线的裙子和大衣。仿佛发现美的眼睛突然觉醒了一般，男生们出门遛弯的积极性都提高了不少。

更听说，有几个同学要退学，去大城市里当模特儿，当演员了。这都是因为上次有个挺出名的导演来这边给电影选景，给看上的。众人都在议论纷纷：她们可真幸运啊。既然都能当X女郎，能当演员出名挣大钱了，谁还稀罕考个职业技术学院上啊。不过她们确实长的很漂亮，以前都没发现一打扮这么惊艳。

姜苑瞪着语文试卷，内心生着闷气波澜起伏。长的漂亮就算去做个迎宾礼仪，或者就算卖东西也更容易招徕生意不是。可这是上天赏饭吃，无法强求。

她依旧在教室复习功课，最后一个才回宿舍。毕竟，一模越来越近了。出乎意料的，一向跟她关系淡漠的郁薇，有天晚上突然神采奕奕神秘兮兮地问了她一个问题：“小苑，你想变漂亮吗？”

第二天早上，第一个起床的小苑仔仔细细地对着镜子端详了半天，小眼睛，塌鼻梁，嘴唇厚厚的。还戴着一副笨重的近视眼镜，一头毛躁的长发就随意的在脑后绑成马尾，实在与美丽拉不上关系。

长的不好看，成绩也不好，性格也木讷。哎，这辈子与卓之航怕是隔了十万条银河。寝室的几个姑娘都变的更好看了，愈发衬托的她像一只丑小鸭。

鬼使神差的，她跟郁薇说：“我想要变漂亮！”

“好啊，今天晚上你十点钟就回宿舍，我帮你。换换衣服发型，化妆什么的我还是挺在行”。郁薇笑的一脸真诚。冰山美人薇薇人也挺好的呀，看来是我误解她了，姜苑一边踱出宿舍一边回想。

05

十点，宿舍楼里还空空荡荡的。郁薇不知何时已经偷偷溜回了宿舍，正在宿舍里等她。

姜苑打开灯，郁薇背对着她，随意的把手放在头顶上，用力往上一拽，覆在她头皮上的长发向上升至半空，同时声音传来：“要不就先试试这顶假发吧”。

虽然已经习惯了郁薇的这套动作，姜苑还是心头一紧，她咽了一口口水不解地问：“戴上假发，真的就能变美吗？感觉至多能当个背影杀手”。

“当然了，不过还得配上这独家秘制的面膜”。说罢，郁薇轻轻的转过头来。

“啊！！”震耳欲聋的惨叫声远远的传了开去。

转过头来的郁薇，煞白的脸上没有五官，像是一具没有雕琢的石膏素胚，只有大概的脸型。长长的假发套被她托在手中，像是托着一颗头颅。

“来，敷上这面膜，你想要什么样的漂亮脸蛋，就可以画成什么样。再睡一觉，日积月累，这画出的脸渐渐地就刻入骨，你也就越来越美了。若是不喜欢了，再重新敷一张面膜重新画便是”。那张什么都没有的脸递过来薄薄的某物。脸上没有嘴唇，也不知她是如何发声的。

“对呀，想要什么样的脸就可以画成什么样”。从其他几张床铺里的蚊帐里探出几张一模一样的，脸上惨白空无一物像石膏素胚般的脸。

“啊~啊！！”第二声更震耳欲聋的惨叫声远远的传开了去，震的整栋宿舍楼都颤了颤。

06

“你是谁？你把她们都怎么了？”姜苑强摁着胸腔内砰砰直跳的心脏，颤抖的问面前的郁薇。

“我是谁？我不过是实现你们变美欲望的人而已呀。”此刻，郁薇已经拿起笔轻轻描绘，隐隐约约有些某个明星脸的样子来。“美丽的皮囊才是这个世界的通行证，你怎么就不懂呢？”她轻笑。

“你，你的假发，是你夺来的她们的真头皮对不对？都被你抢去了，然后又利用假发来诱骗更多的人”。

“还挺聪明的，不过可惜呀，你已经上了贼船了，就乖乖的听我话吧。每多诱骗一个人来，我就会多给你一张独家面膜，想要什么样的美丽的脸，不是手到擒来呢”。无脸怪用手轻轻地抬起姜苑的下巴，轻描淡写的说，又补充道：“瞧瞧你这张脸，小眼睛塌鼻梁的，还有雀斑，哎，遇到我是你的荣幸”。

“你休想。你，你这个妖怪！你这个剥夺少女青春与容颜的妖怪！”姜苑胡乱的吼了一通。

“啊哦，被发现了呢。对呀，我就是专门吃她们青春与容颜的妖怪。她们任意变化的美丽，一两年后就会逐渐崩塌，青春都是我的，都是我的！哈哈哈哈哈”。

“妖怪，你是妖怪，我，我要报警……”姜苑受惊过度，此刻逐渐全身瘫软，没了力气。

“报警？”郁薇手上的长发慢慢爬上来勒住了姜苑的脖子。“你是在搞笑么，警察怎么可能会抓住一个容颜随意变幻的人呢。啊，忘了告诉你，你不是喜欢卓之航吗，觉得他与众不同么？哈哈哈哈哈，他不过是一个我捏出来的引诱你们的石膏诱饵而已。根本就不能算作一个人，哈哈哈哈哈”。

放肆地笑声不断钻入姜苑的耳膜，她终于承受不住这许多信息，晕死了过去。迷迷糊糊之中，她觉得夜晚阳台上晾着的假发，下方似乎还连着人皮，在风里轻轻地飘着，如迷失的游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