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的我,一点都不喜欢我的妈妈。
她超凶,总是很大声的吼我;她很严格,所以我永远有许多写不完的作业,吃不到很多小朋友都有的零食;她总生气,我不喜欢她生气,害怕她骂我,怕她掉眼泪,更担心她因为生气会白了头发,一点儿也不好看了。
那时候的我呀,最喜欢我的爸爸,爸爸整天笑眯眯的,会偷偷的给我买冰激凌,会给我讲好听的故事,把我从一堆堆的作业中解救出来......最快乐的莫过于坐在爸爸的单车后座,去一个个地方。小小的单车去过人山人海,带着咸咸腥味的菜市场,车筐里满满地装着够吃一天的食物;到过有着慈祥老爷爷的理发店,后座是剪了妹妹头苦巴着一张脸的我;也曾停留在发饰店门口,带回来我喜欢的粉色发夹;会在生日的那天,驶向垂涎已久的蛋糕店,开心的妹妹头能一口吞掉樱桃小蛋糕。
在我的记忆里,妈妈似乎很少有骑单车的时候,最常见的是那辆属于妈妈的单车停靠在角落里,灰扑扑的,丑丑的,一点儿都不讨我的喜欢。总之,我一点都不想坐妈妈的单车,但是2004年的夏天,特别普普通通的一天,我坐上了妈妈的单车,那个真正意义上被我喜欢的母亲的单车。
闷热的夏天,小镇上古朴的青石板路无精打采的睡着,一个又一个飞驰而过的轮胎并不能将之唤醒,老式的砖瓦房密密实实的挨着,门前是待燃烧尽的袅袅檀香,胡同里七零八落地支着“凉茶”字样的招牌,凉茶苦苦的味道和檀香交织在一起,唔,是个有点乏味的夏天。
夏天里的娱乐活动好像也特别少,镇上的人总会在下午约亲朋或工友去公园里纳凉到晚上。那天傍晚刚吃过晚饭,大伯和大伯母来敲我家的门,邀爸爸和妈妈一起去公园里乘凉,在屋子里热得受不了的我和弟弟,十分开心的吵着要跟着去,大伯乐呵呵的开玩笑道:“才不要你们两个麻烦精去呢。”爸爸坐在凳子上笑眯眯的看着我们说,他不去了,要留下来修一修坏掉的风扇,让妈妈带我们跟大伯他们去。当时,本妹妹头听到这,不是很乐意,这意味着我不能坐爸爸的单车了呀,但迫于天气炎热,唉!余光里看见妈妈把那辆灰扑扑的单车推出来,用抹布轻轻擦掉车上的灰尘,她转过脸来对我们雀跃地说:“你们两个,谁坐我们的车呀?”我首先表态,不愿意坐妈妈的车,要坐大伯母的车,腿一跨就上了大伯母的后座,“妈妈骑车好慢的,我才不要坐呢,我要坐大伯母的。”那一瞬间,妈妈脸上雀跃的神情仿佛暗淡了下去,我突然间嗅到了一丝比凉茶还苦的味道,弄得我的心也苦苦的。但妈妈却没再讲什么,之后弟弟坐到了妈妈的车上,大家就都出发了。
那一路,似乎有点安静,我没有讲话,胡同巷子窄窄的,只听到单车脚踏“咯吱咯吱”地响着。我向后看去,妈妈的车远远的落在队伍最后,果然骑得很慢啊,在暮色里,妈妈的身影越来越远,在光晕里变得模糊,就像要消失了,我的心咯噔一声,仿佛漏掉了一拍,踹踹不安的感觉,伴随着我的一路。到了公园后,妈妈和大伯他们在一边交谈,而我兴致缺缺的跟弟弟有一搭没一搭的玩着,迷迷糊糊的就到了归家的时候。我的心里,涌起了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我想坐妈妈的单车回去。听到了我的要求,妈妈有点意外也有点开心,但也没说什么,让我坐好,就踏上了回家的路。妈妈的车还是慢慢的,我环抱着她的腰,头贴着她的背,妈妈的背不比爸爸的坚厚,却同样的温暖踏实。亮着昏黄路灯的巷子里,妈妈轻轻的跟我解释着,骑车慢一点,更安全,因为不只是她一个人在单车上,还有她的孩子,那是她最甜蜜的负担......一股莫名的情绪席卷了小小的我,或许是爱意,或许是愧疚。夏夜的风,凉凉的吹着,仿佛吹来了云,在我的心里下起了湿漉漉的雨,我的眼睛也下起了雨。我想,当时巷子里的路人一定会很诧异,坐在妈妈后面的妹妹头,怎么哭得那么大声。那个夜晚,哭累的我在妈妈的单车后座沉沉的睡着了,大概还做了一个暖暖的梦。
长大之后,镇上骑单车的人少了,妈妈的那辆单车也早报废了,被性能更好的电动车所取代。我曾经问过妈妈,记不记得那天的事情,妈妈总说她不记得这回事,照顾我们这么多年,哪能桩桩件件都记住呢。可是,当我听到她在亲戚面前自嘲,别看妹妹头现在这么黏我,小的时候呀,她最黏她爸爸,都不理我云云,总会莫名的心酸,像是窥见了一个母亲最隐秘的心事,别总是认为母亲给孩子的永远是理所当然,别对母亲态度恶劣,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哪位母亲的心不曾流过泪呢。
现在的我不再是那个妹妹头小女生,但我仍旧是那个爱我母亲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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