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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鲜血顺着巫医粗糙的手滴在粗麻布上,缓缓扩散开来。摇曳的烛光让这间房屋忽明忽暗。女人躺在床上,大睁着眼,肌肤泛白,已经失去了呼吸。巫医用力将粗麻布攥紧,好挤出里面的血,然后又用它擦拭沾满鲜血的木板床。
“没救了吗?”
巫医点点头,同时弯下腰,端起地上盛血的铁盆,走出门去。一个身影随即在房屋黑暗处出现,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他扯下屋里挂着的一块白布,把它盖在女人的身体上。屋外狂风大作,把木门吹得摇摇晃晃,大雨随着雷声倾盆而下。在隆隆作响的雷声中,男人隐约地听到了铁盆里的血泼溅在地上的声音,他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过了一会儿,巫医回来了,他将空空如也的铁盆扔在地上,然后把门锁死。
男人准备收拾房间,却被巫医抬手制止。巫医坐在木椅上,同时示意男人坐在对面。
“她的丈夫呢?”
“一个星期前失踪了,要不是我女人告诉我,我都不知道她要生了。”
巫医没再说什么。不知是不是幻觉,男人在他遍布皱纹的脸庞上看到了一丝忧虑。他站起身来,继续擦拭染血的房间。
“生命之神不允许我留下这个女人。”
“我知道。”男人心不在焉地答应着。
“但他居然也不允许我留下这个孩子,”巫医手指向房间的角落,一个婴儿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我不明白,生命之神是仁慈的,她怎么会同时夺走一个孕妇和一个婴儿的生命呢?”
是你自己医术不精吧。男人想着。这时,屋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男人停下手里的工作,走到门前,小心翼翼地把门打开一条缝。一个孩子猛地推开门,挤进屋中,他浑身被雨浇得透湿,不停地喘着粗气。男人险些被门撞倒,他气恼地大叫起来:“洛桑,我告诉你在家里等我了!”
“不是的,爸爸,是喀林叔叔,他回来了,还变成了老头,一直疯疯癫癫的!村长叫我去找他的女人,还有巫医,我就到这里来了!”
男人一愣,他和巫医互相看了一眼。巫医站了起来:“他现在在哪儿?”
“在村长家里呢!”
巫医点点头,他拿起椅背上的大衣,然后走到房间角落,抱起那个婴儿。男人拉着自己的孩子,紧跟着他,三人一起走进茫茫的雨幕里。
02
一个星期前。
他终于找到这头母鹿了。怀孕的妻子身体不好,他要用这头鹿做一顿美味的佳肴。
屏息凝神,扣下扳机。母鹿惊慌地跳起,踉踉跄跄地向密林深处跑去。猎人并不惊慌,它已经受伤了,跑不了多远的。他抬头看看天空,天色尚早。
猎人把枪挂在背后,沿着血迹追踪而去。他肯定能逮到那头鹿。在猎人身后,一片树叶掉了下来,然后,在一瞬间,它从翠绿变得枯黄,随即变成了一缕灰尘,飘落在地面上。
03
巫医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
喀林从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变成了一个奄奄一息的老人。他的身体不住地颤抖着,嘴里胡乱地叨念着别人听不懂的词语。巫医把婴儿放在一旁的木椅上,走上前去。
“喀林,发生了什么事?”
“没用的,我已经问过他了,”村长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他从回来开始就一直说着人听不懂的话。”
“谁发现他的?”
“晚上站岗的民兵,他们发现他时就已经这样了。还有,这是他身上发现的东西,”村长说着,用手指了指桌子,“上面写的话我们同样看不懂。”
巫医拿起放在桌子上的一摞羊皮纸,凑到灯下细看。纸上的字迹很潦草,与其说是字,倒不如说更像是画符。巫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文字。”
屋里一时陷入了寂静,窗外雨点的噼啪声格外响亮。茫茫夜色里,似乎有一种无形的恐惧笼罩了这个世界。过了一会儿,村长率先打破了沉默:“听说他的女人生了。”
“没挺过来。”洛桑插嘴道。男人马上狠狠瞪了他一眼。
“是的,洛桑说的对,”巫医看向沙发上僵硬的婴儿,“还有她的孩子也是,生命之神不允许我把他们带回来。”
“可是,怎么会呢?生命之神也要带走喀林吗?”村长叹息道。
这时,一直躺在床上的喀林突然恢复了神气,他一骨碌滚下床,干瘦的身躯和地板相撞,发出一声闷响。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只见喀林飞快地爬到巫医面前,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几个民兵冲上前去,想把他拉开,可是一道炫目的闪光突然迸发,逼得他们不得不向后退却,眯上眼睛。等到视力恢复后,定睛再看,喀林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已经死了,可他的手却仍然没有松开。巫医目瞪口呆地看着空无一物的前方,一旁的村长刚想上前,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大笑吓得停住了脚步。
“哈哈哈哈哈哈,神谕啊!”巫医的神情突然变得疯狂,他跪倒在地,痛哭流涕,“六十多年了,我终于等到了!这是神的旨意啊!让我亲眼瞥到生命之神那尊贵的身姿,哪怕只有一瞬,可我的一生,就是为这一瞬存在的啊!我明白了,我的神,您是如此仁慈,我等卑贱的下种竟不能马上理解您的授意,这是多么罪恶的事情!何等公平的交换,何等幸运的眷顾!我能够拥有您恩赐的力量,哪怕这会耗尽我的生命,我也死得其所了!”
这时,一阵狂风吹开了大门,瓢泼大雨随即倾泻而入。巫医像疯了一样冲过去,抱起那个婴儿,连滚带爬地跑进卧室。众人来不及关门,也纷纷冲进卧室。只见巫医盘膝而坐,用一把刀划破了自己的手腕,然后将鲜血滴到婴儿的额头上。村长冲上前,一把抓住巫医瘦削的手臂,用布条把伤口堵上。洛桑趁机抱起了地上的婴儿。村长怒喝道:“你疯了吗!这么做连你也会搭进去的!”
“公平的交换!哈哈哈哈!你以为我会在乎这些吗!”巫医一把甩开村长的手,“我见到了神,是神啊!真正的神啊!神将他的能力赐予了我,我怎能不以死相报!这个结局,是注定的!是神要我死的,我死而无憾!”
“你……”村长刚想说些什么,却被一声惊呼打断了思绪。
“看啊,这个孩子!”洛桑惊讶地叫了起来。擦去血污后,他怀中的婴儿竟然渐渐恢复了血色,他的身体开始发热,四肢也动了起来。不一会儿,婴儿张开嘴,发出了第一声啼哭。
“这……这是……起死回生?”村长呆呆地看着在洛桑怀里挣扎的婴儿。这时,巫医终于恢复了理智,他瘫坐在地上,仿佛被抽走了最后的力气。良久,他才挣扎着抬起头来,看着目瞪口呆的众人:“我知道,你们从来没相信过我说的话,可我还是要告诉你们,我看到了世界的尽头,我看到了苦难的终结,有人会拯救这一切,这是这个世界的幸运啊……”
“拯救什么?”村长不明白。
屋外的狂风呼啸着,窗户被吹得嘎吱作响。巫医抬起手,指了指那个婴儿,洛桑赶紧把孩子抱过来。婴儿已经不再哭闹,他睡的很香甜,脸上还残留着点点血污。巫医向后靠在床沿上,欣慰地笑了。
“青弓。”
“什么?”
“在我的故乡,青弓的意思是‘终结痛苦之花’,那个孩子,就给他起名叫……青弓吧。你们所有人……都要……都要好好照顾他,他是我用命换来的……”巫医说着,眼中的光芒渐渐熄灭,随后,他的头一歪,闭上了眼睛。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被眼前的一切震撼了。沉默中,洛桑低头看着酣睡的婴儿,悄声说道:“你听到了吗?以后,你就叫青弓了。”
就这样,在夏天的一个普通的暴风雨之夜,在遥远大陆的村庄里,三个生命逝去了,一个生命重生了。
04
他想要复仇。现在还不行,他还很虚弱,他需要力量来补充他虚无的身躯。但是,就快了。几百年都过去了,他不在乎再等十几年的。再等十几年,就没人能够阻止他了。他一定会复仇,用最残忍的方式。
十九年后。
“当我从噩梦中惊醒,发现梦中情景皆成现实。”
“那么,你梦到了什么呢?”
“一片虚空,一片吞噬一切的虚空,它突然降临,然后整个村庄消失得一干二净。”
故事往往是从特别的片段中诞生的,当生活出现了一点不同,就像平静的水面上出现了一点涟漪,故事就从这里开始了。
对于青弓而言,这个特别的片段发生在沧恩皇朝一年一度的巡礼上。在每年的八月,当玖兰星高悬于帝国首都之上时,国王的祭司会举行一场祝颂,向玖兰星祈祷帝国的繁荣昌盛。之后,沧恩皇朝的国王便会开始巡游各个行关,将祭司的祝福恩赐给各地百姓。那是青弓所在的狩猎村为数不多的繁荣时刻。狩猎村得名于村庄里的村民,除了巫医和村长外,猎人是他们的主要职业,青弓也不例外。在那个不同寻常的暴风雨之夜后,村长收养了这个被神赐予生命的幸运儿。对于他的曾经,村长并不避讳,而是在青弓懂事后将真相和盘托出,并把那些羊皮纸交给了他。但是巫医的那番关于拯救世界的话,村长则选择闭口不谈。在他看来,有些事情最好顺其自然,一旦说出口就不灵了。更何况他根本看不到任何末日来临的预兆,如果巫医说的只是胡话,那为什么还要让这孩子承担这份压力呢?
“马车什么时候到啊?”
“快了,洛桑说他已经在峡谷那里遇到他们了!”
村长向窗外望去,青弓正和其他人一起,清点最后一批猎物,他的身材不算健壮,和其他人相比甚至有些瘦弱,不过身手倒很灵活。稍长的深棕色头发束在脑后,脸庞稍显苍白,手臂上戴着染成浅绿色的皮革护腕,身上穿着精简干练的麻制上衣,腰部用皮带束紧,脚蹬长筒皮靴,背后是一把猎枪。他们要赶在日暮之前把这些猎物送到集市上去,昂贵的毛皮用来进贡,剩下的用来交易。在狩猎村前往集市的道路上有一片密林,危险的野兽会在日落之后出现,所以他们必须快一点了。
青弓再次踏上驿道旁的灰色岩石,向远方望去。马车的身影出现在视野尽头,车队激起的尘埃缓缓随风飘散。青弓跳下岩石,又回头看了看正在下沉的夕阳,轻轻地叹了口气。
“来不及了,我们今天赶不到集市了。”
“别急嘛,我听说集市要办一个星期呢,先请商队在这里歇一晚吧。”有人拍拍青弓的肩膀。这时,洛桑从远处走来,他背着一个很大的背包,冲着青弓挥挥手。借着夕阳的余晖,青弓看到他的神情并不轻松。
“洛桑叔叔,商队怎么说?能在这里留宿一晚吗?”
洛桑摇摇头,眼神有些恍惚,他一把拉住青弓的手,带他到了一处偏僻的地方,俯身凑近他的耳朵。
“商人拿来了一样东西,说是送给村长的,我觉得你应该看一下,要小心,商人们说绝对不要碰那些字符,会让人发疯的。”说着,他将背包放在地上,解开绳扣,露出一样黑色的东西。青弓凑上前去,发现那东西是一块石头,石头上刻着一些奇怪的符号。
“你看这些……一样吗?”洛桑看着青弓的脸,小心翼翼地问道。
青弓瞠目结舌,他点点头,又摇摇头:“可是这不可能……”
“可是它们已经出现了,和你梦到的预言一模一样:商人带来了那块石头,同时也将死亡传入村庄。青弓,巫医当初舍命救你是有原因的,你必须警告村长。”
“可我还需要再确认一下那些符号……你先去通知村长,先不要让那些商人进来!”青弓背起那块石头,沿着来时的路跑去。青弓住在村庄的最边缘处,当他回到家时,大半个太阳已经沉下山头。他穿着粗气,放下背包,穿过被磨的光滑锃亮的餐桌,推开下一道门,走进狭小的卧室,点亮床边的油灯,随后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确认四下无人后,他从床底下抽出一个木箱,掀开盖子,慢慢地拿出里面的东西。
“青弓。”窗外突然响起一个女孩的声音。
青弓吓得一哆嗦,他立刻把手里的东西藏在身后,转身向窗外望去。这时,他才发现,天空不知什么时候阴了下来。窗外空无一人,也许只是他太紧张罢了。青弓拉上窗帘,走出卧室,回到那张桌前,打开背包,拿着那块石头研究了起来。它似乎来自于某块石碑的一角,但是棱角已经磨秃,刻在上面的有些字符也看不清了。青弓将手中的东西放在桌上,那是父亲留下的,记载着神秘文字的羊皮纸。他举起油灯,仔细比对上面的字符。是的,石头上的字符和父亲的笔记一模一样。
“来自石头上的碑文唤醒了沉睡的恶魔,毁灭一切的虚空将吞噬整个村落。”
梦中的情景再次浮现,青弓打了个寒战。就在一个星期前,他开始反复做着同样的噩梦。在梦里,天空中的星辰疯狂地旋转着,燃烧的火焰向海水一样席卷了整片大陆,在这疯狂的景象中,总有一个声音重复着这些话,如同神谕,在他的脑海中低语。青弓很清楚他的父亲是怎么死的,也听说过不少关于父亲和巫医的谣言,对于十九年前的往事,青弓并不好奇,他只感到恐惧,只希望自己不会再遇到父亲经历的悲剧。这十九年来,他一直小心翼翼,连谈话都刻意避开关于父亲的话题,可最终,就当他以为曾经的梦魇已经远去时,它们又一次降临在自己的梦境之中。在潜意识里,青弓无比清楚,梦中的神谕关乎十九年前父亲的死因,可他只是不想知道,因为有些时候,生活比真相更重要。青弓从呆滞的思考中回过神来,他看看桌上的石头和羊皮纸,就在他准备收拾行囊,带着它们去见村长时,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咚咚咚。
“谁啊?”青弓停下动作,盯着门口。没有回答,敲门声再次响起,这次更加急促。
一阵寒意爬上青弓的脊背,他慢慢挪到墙边,取下那里的猎枪。可他刚刚装好弹药,就只听“嘭”的一声,木门像是被什么人一脚踹开似的猛地弹开来,青弓大惊失色,连连后退,紧攥猎枪的手心渗出了冷汗。他的手指颤抖着扣住扳机,眼睛紧盯着漆黑的门外。
一阵慌乱后,门外依旧是一片寂静,只有时不时涌入的风推动木门,发出咯吱吱的声响。青弓开始后悔了,他真不应该独自回来的,早知如此,他就和洛桑一起走了。噩梦,恐惧,羊皮纸,石碑。在一片寂静中,混乱的想法开始在他的脑海中尖叫,他无法思考下一步该做什么,只是保持着握枪的姿势,等待着最后的恐惧来临。至于门外是什么,青弓并不清楚,他只能确定,自己无论如何也必须面对它了。
咚咚咚。
这一次,青弓的血液凝固了。这不是敲门声,而是脚步声,它的来源,是自己的卧室。
咚咚咚。
脚步声来到卧室门口,青弓用眼睛余光瞟过去。可就在这时,一声咆哮响起,这声音好似来自于他的脑中,在他的身体里嗡嗡作响。木屋猛然崩塌,但并非塌陷,而是直接向四外炸开,随即融入无边无际的黑夜。青弓感觉到自己的灵魂仿佛被抽出了体外,他眼前一黑,站立不稳,猎枪摔落在地,但他已经听不到声音。他的身体仿佛在向虚空坠落。
“青弓!”
声音很模糊,仿佛在水下听着岸上的人说话。有人在叫他吗?
“青弓,抓住我的手!”
那是个女孩吗?刚才在窗边的那个女孩?他已经无力伸手,但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紧紧握住。而那个声音再度响起。
“我一定会救你的。”
“就像你当初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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