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得东观深如海,郤正从此醉阁台。我游戏文字间,渴饮墨子血,饥餐蔡邕书,浑忘世间有魏吴。
有一天,我偶然在书架外面裹着的铜皮里,看见了自己长满胡须的瘦脸,才意识到了时光的流逝。我的生活没有变化,除了年纪,除了从秘书吏迁升到秘书郎。二十一年来,我每个月有三天休假,可以探家;其余时间,吃睡都在建章宫杂吏舍。与我同屋的有十人,都是宫中任杂职的五百石以下的小吏。
里面有一个人,非常与众不同。他似乎很有才华,一部《鬼谷子》研究的非常透彻。他并不喜欢看儒家道家史家的书,但,我们谈论古今时,无论执哪家哪派的观点,不论议点何事,引何经典,都说不过他。他总能引用鬼谷之说,纵横开阖,抵戏飞钳,令我们哑口无言。我们都感到他是苏秦、张仪一类人物。但,他止步于黄门丞二十年未曾拔戳。
这个人叫做黄皓,是巴西郡阆中县人,该县黄姓为大族,冠盖诸姓氏。
我听说,二十年前,黄皓曾利用传送圣命的时机,向时任丞相长史的蒋公琰求职,欲为宫门司马;蒋相限于“凡司马须双臂能举四百石重物”的武侯军制,没有应准。后,黄皓又求小黄门。小黄门的月俸是七十斛,并非显赫之位。但是,常常侍奉皇上左右,是内宫关通中外及中宫以下众事的喉舌;还要代天子于诸公主及王太妃等有疾苦时表示慰问。因此,这又是个容易接近天子,并得上宠爱的便职。选小黄门历来是极严厉的。时任侍中的董休召曾放言:“迁少府易,除小黄门难。”蒋公琰怀疑黄皓求职的动机,故不准其请。
从那时一直到董尚书令病逝,黄皓都没有得到任何迁升。成了九考不易的黄门丞。延熙十四年的一天晚上,我觉到黄皓气色异常,似乎有什么事情令他无法掩饰内心的喜悦。我很奇怪,于是问他:“黄兄,你看起来很欢喜,发生了什么?”黄皓笑而不语,却反问:“你知道我怎么看你吗?”
我很愕然,问:“郤正并非人物,岂敢入黄兄法眼?”黄皓一收笑容,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你是个避世者!”我说:“何以言此?”黄皓看着我挂在床头的孔子像,说:“我常听儒生讲一句话,好像是‘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 ’,有吧?君子也以到死了还没有得到世人称颂而难过,故屈子哀叹‘老冉冉其将至兮,恐修名之不立。’而你安于五百石的位置,全无攀附的打算,如果不是迂腐,就是孔子说的‘贤者避世’了。”他说完这句话,脸上渐渐浮出几丝嘲笑的线条来。
“可是,我听说国家昏乱,才会贤者避世的。‘身没名灭,君子所耻。’当此三足鼎立,国需人才之时,正该辩者驰说,智者应机,谋夫演略,武士奋威,以考人事盛衰,达人研道,树功扬名,岂可老死户牖,不谋长远?”
看着他得意的脸,我竟有些胆寒了,“夫人心不同,实若其面。方今高明之士山积于朝,我郤正就如同一条在巨海中潜游的小鱼一样,并不以跳跃海面,夸耀才能为快乐。我的老师曾训诫我说‘不怨不尤,委命恭己’;退守己愚,进退任数。我不觉得这有何不好。循性乐天,夫何恨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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