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

娘，其实平时不这么称呼她。可是我觉得有娘真是好啊！

娘

娘豆大的字不识，年少家贫寒，只进过几天学堂，进过政府的扫盲班会写了自己的名，歪歪扭扭。十块钱掰持不清，一辈子没理过财，幸好有爹娘不用担心家里的吃穿用度。坐公交车总坐错，你得和她说清楚每一个数字，还得写清楚！打电话不识数，就存了几个号，找谁时没有拨对过，接通电话就说，等我们了明白她找的是谁，我们再给家人打过去，让他给娘回电话，这样娘的话费每月都超支，爹说，家里的座机就是娘的试话机，想找一个人，得拨出去六七个，才能找对人！可娘其他的一点也不笨，除了不识字、不识数、不会算账，娘样样好！厨艺精湛、缝纫绣活剪裁样样精通、尤其是干活永远不喊累！

娘是我们老朱家一只勤勤恳恳的老黄牛，一辈子，就干活了，那手一辈子洗的关节都变形了，都握不了拳头了，她还干！腿一辈子做活做的膝盖变了形，不能长时间坐或站，可就这一点不耽误娘继续干活的热情。

这些年，一到冬天娘就到我这来，我愿意她来，我这有活，她可以干，是碎活但不重，总比在家没黑没白夜的干强得多，二来她来了我心里踏实，开门了看见她心里就觉得实在。

可她来了，你就得和她吵！为什么？她闲不住？今年她都63了，来了进门就是挽袖子进厨房，娘一辈子干净惯了，我家的干净那是在当地是出了名的，可到我手里失传了，我保持适当即可，娘一来，我家就要翻天，我去上班，她就干活，一天啊，地、墙、窗户、窗帘、沙发下、床下、够不着的搬走，一天一屋，彻底打扫，你说落她，骂她也不管用，我和姐常说“您是铁做的吗？”可她就知道乐呵呵，说“那么忙，没有时间，我来了可不就帮着干点活”我常和她说，我要的不是干活的妈，要的是你来了陪陪我们！

她在家时上班时我都在想中午回家吃饭，平时中午食堂解决，昨天中午回家前没打电话给她，想着肯定又干活了，我一打又得张罗好几个，几分钟开到家，一看老太太都做好了，等我呢。好几样，儿子是米饭我是面片，知道我爱面食，给我做面片，当时我就嚷嚷，三个人吃饭做两样，这不累自己吗？不是心疼食物是心疼她，可她又乐呵呵，我也想吃面片！娘是哪种家里十口人按不同口味给你备饭的人，从不嫌累也不嫌麻烦！吃完饭在我强烈要求下才让我洗碗，可自己也没闲着，她就是那种眼里永远看得见活的老太太，你要下她手里的这样活，她就能找到下一个活。

吃完饭你再看明媚的阳光下，卧室里晒着被子！屋里窗明几净，花也被她侍弄地晶莹透亮，有娘在多好啊，你看屋里的阳光都是多的！

娘

娘每年来，每年都给我拆洗被褥，被子都是结婚时购置的，到底有多少我自己也不清楚，可她知道，什么被面的在哪她清楚？甚至是那个床底下到底铺的是哪床褥子、什么时候拆洗的她都清楚！我的大衣哪件在哪个柜子里她也知道！有时她回去了还打电话问她东西在哪？

这些年床上的被单都是娘从青海给我带来的，她说我忙没时间买，三张床尺寸她知道，买来的很合适，甚至搬新家时看到两个阳台没做窗帘，她从青海把窗帘给我带回来，自己张罗按上的，她不识字不识数，身高不到一米五，一个小老太太，就用手丈量了尺寸，然后架了两把椅子把窗帘装上去，她怕我们说她就偷偷干，每天回家都给你一个大惊喜！

娘就这样干了一辈子的活，心里装的都是别人，没自己！记得小时候，家里条件凑合，父亲拿回来一些好东西，母亲从不收起来，家里一来客人全拿出啦，有一次年长我几岁的姐姐和娘吵架，因为娘把我们喜欢吃的全拿出来让客人给吃了，娘是个人留不住东西搂不住话的人，从不心里藏事，家里的大大小小、好好坏坏都撩着底的和人聊，给孩子们讲“和陌生人讲话”那篇文章里的妈妈时我就想我娘也是这样的，他坐飞机给自己坐回来了一个干儿子，坐火车给我坐回来一个连我都不认识的同学，甚至坐完火车坐飞机后给人家张罗婚事的，我们劝她、说落她都不管事，娘依旧是娘，还那么热心肠，有时我们真替她担心！

娘一辈子照顾了不少家族里的老人，父亲是家里的老大，爷爷奶奶父母一辈子照顾。舅舅不争气不赡养我姥爷姥姥，父母一辈子尽忠尽孝。除此家里有个姨爷爷文革受牵连，后半生奔波于反案中，娘就不时请他到家里小住，老人来了，娘就做老人可口的，姨爷爷知识渊博，爱看小说，我也收到了惠益。父亲那头有个舅爷，老头一辈子就做一件事，理平头，是解放后正儿八百的国营理发师，我们家族里老老小小凡是在他眼里出生的孩子的毛头都是舅爷给理的，都说他理得头发长势好，老头年老无事老伴去世，生活无趣，父母也不时请他到我家小住，陪他聊个天！我姑奶奶快九十高龄的老人，娘到这个年龄了每月去探望，进门了就进厨房，给老太太做点可口的老饭，去年姑姑姑父有事出门一周，实在不放心老太太一人在家，把姑奶奶搁在我娘家，父母每天照顾周全，老太太也就最喜欢娘去，陪着聊会儿。爹和娘就这样成为了家里最有格的大哥大嫂，我们也从娘身上得到善的恩惠，娘说人善老天爷看得见，现在她过得好，两闺女总带着出门，这是老天爷给她的奖励，我也这样想，就因为善娘怎么看都慈眉善目！

家里两个外孙，抢着要姥姥陪！外甥女十二了，都该初二了，可是对姥姥，一听姥姥来北京哭着喊着不让来，站起来比姥姥高，但还和姥姥腻味！小孙子也就是我儿子，姥姥在北京时，不让姥姥提回家，一提就哭，一口流利的青海话和姥姥有的聊，总欺负姥姥，完事还和姥姥好！姥姥回西宁了，家里没有姥姥了，每次开门还都要说“姥姥，我回来了”！我就想不是他们愿意要姥姥，是姥姥真心疼他们啊，姥姥在哪头住就想另外一头，她总说这人怎么不能象孙悟空一样分开呢？老太太竟想的是用这等高人技术陪两孩子！

娘每年三月回青海，回去时冰箱里冻好了大小不一、馅料不同的饺子，儿子爱吃的小饺子，我爱吃的大馅大饺子，冷藏里做好一大罐咸菜炒肉，怕我不吃早点，饿坏身体！其实她总多虑，孩儿爸照顾我们已经很周到了，可做娘的还是不放心，每走一次就掉一次眼泪，我呀，盼他们来，又怕他们来，来了去送最伤心！

娘在我眼里不是我们说她好！是大家都这样！当年上大学时，因为离学校近，所以在我家吃饭常有的事，娘的那道酸辣里脊曾经勾住了众多人的口味，大二时系里的那些韩国留学生一到假日就想去我家吃娘做的好吃的，娘做一桌子，我们吃完了还能嗨歌一阵。还有一加拿大的留学生，大一迎新会认识，快二十多年了，每次来中国Elim都会去看我父母，甚至他父母来中国也亲自去拜访我爹我娘得照顾之情，多年以后她从北京转机回国我们见面吃着烤肉，回忆我母亲当年绝妙的厨艺，他们中的好多人多年后还能回忆起一青海老太太给他们做的富有特色的青海宴，一桌子的好吃的那是娘的拿手把式，娘就这样热热闹闹过着自己的生活。

娘

如今娘还身体健朗，干活还是好把式！我们总劝她悠着点，可她不听，她也依旧爱美，今天她还在我的衣柜里找自己爱穿的，脖子里还会带条红围脖、喜欢艳丽的衣服，你们有没有觉得梅花山坡上的姥姥和梅花山坡上的梅花一样美呢！

这样一个有了伤心就像孩子一样不遮不掩嚎啕大哭，有了喜悦就能及时分享的老太太，就是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