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初,一个初中同学微信群,一下聚拢了失联三十多年的同学,唤醒了隐入深处的记忆。也是,那时的记忆本该是留给现在的年龄来回味的。
大约在十六岁前,我和老家漫川是耳鬓厮磨、朝夕相处的。那年纪,我还不懂深情款款的对视,不过故乡记忆是印在心底了。我想这原乡记忆原本就不是仅通过眼睛得到的,身上的哪一处没有保存这记忆呢?
因为家不在镇上,就算是乡下人,所以对镇上的街巷总是有敬畏的。街上是有着不敢贸然进入的大院,只在大门口东张西望,这些大约是机关单位的;一些私人的宅子也有庭院深深的,忽然从青黑色的院墙伸出一簇枝叶,就让我瞎猜院里的树下该是怎样的上等人家,有一位穿着碎花的确良衫的女娃吧?最让人兴奋又有些惴惴不安的是那些店铺,把攥了很久的硬币递过去,想多换几颗糖又担心钱不够。还好,从店主人的眼神和语气里虽认定我是乡下娃,交易还算是公平无欺的,有时还会有人认出我是湾上谁家的小儿,没准儿顺手会多给一两颗。拐弯杨家芝麻烧饼的香气飘的够远,卖柴卖草药或买盐买醋的乡下人,总会舍得买一两个打个尖。我至今是有芝麻烧饼情结的,后来我们两家成了亲戚,即使不回到漫川也有机会常吃到芝麻饼。
位于秦头楚尾的这古镇地势逼窄,两条河和笔立的后山拼出了三角地形,北窄南宽,因而从上街头往南这石铺的老街由一条逐渐演变成了前后两条。从中段拐弯开始往南就有了些更小的分岔小巷子,这些分岔对乡下娃就有些神秘。初中时我多次目送过一个穿红底黑格外套扎简单马尾辫的同桌女孩,身影总是在分岔拐弯处突然消失,让我惆怅至今。我想可能就是这逼窄的地势,造就了漫川人有别于秦、楚的温婉和灵巧,很多年以来,漫川人占据了市、县各行业主要岗位(包括领导夫人岗位),离家远行的也多有才俊。不过这逼窄的地势也有痛处:初中毕业的前一年,上街头的山上就滚下一个房屋大小的山石,毁了一家的人和物。如今这块挤在两家房屋中间的大石头,已是一处景点,游客们攀爬拍照,浑不知当年的那场横祸。
至于骡帮会馆、双戏楼、孔庙,虽是如今的地标景点,那时是被学校和机关占用,不易看到,反而没印象。那是水运年代曾经的繁华证据,漫川人是可以用以炫耀的。
最深的记忆总归是关于人的,故乡也是因了一些人的因缘才有了意义:有父母长辈,有远祖的坟;有兄弟和玩伴;还有一群惹人喜恼不定的同学。初中这个年龄相遇的同学,都是对方心中的精灵:或是与鱼伴游在靳家河的,或在校门口杨树林光影明灭中忽现忽隐,或是空巷拐弯处悠忽消失的气流,或是放学时密集人流中的一环光亮……这玄怪的精灵也只有在那个年纪才看得见,毕竟只那时才有一双澄澈的眼。这样的澄澈,也可看到成长的烦恼和驿动的心:老师家长总在絮叨、同学关系时好时坏,最恼人的是夹在同桌书里的纸条没了下落,一直猜不透的女孩心思。想在放学后邂逅、想在劳动课分在一组的那个人,最想在雨季里拉她趟河上学,最终也没有拉过的那只手。
就那一次的失手,走散了三十多年。
老家是时常回去的,但后来每次回去倒是没怎么仔细端详她了,人都随年轮碾过后变得庸庸碌碌。不经意老家这几年突然变化大了,感觉是抹去了三十多年的进程,一下子变成这摸样。在外久了,见过了些变迁,估计历史车轮该碾到这块边城净地了。老宅子门口已有了一个雕塑园,据说开园时还有世界旅游小姐助兴,他们懂漫川女子的温婉斯文吗?。一车一车的外地人,拍了照片发布出去,引来下一批人。村里老人的目光呆滞中有讶异,安静地对这些异类迎来送往。光屁股时候就玩过的田垄河汊、石潭沙滩都找不到了,杨家芝麻饼也改用电饼铛烤。抹去了少年记忆的家乡,在异乡人的喧闹里有点憔悴,该为家乡一哭。
“一场突如其来的飓风把整个儿马孔多镇从地球上刮走,从此这个村镇就永远地消失了”,马尔克斯《百年孤独》的预示是宿命?
成年后我一直有一个情结:总好像丢了件很重要的东西,很久以前丢的,是小时候,更像是前世。总也找不到,却总在找。每到一处地方,总是不知疲倦的穿行在当地的历史街区,就为找回这件遗失太久的东西。
我知道,现在“网红”的年代是排斥情怀的,是用偏执赢得“流量变现”的,这是经济规则。不过,周庄人还是把《绝版的周庄》刻了石碑,放在了庄口。
初中同学走散了三十多年,今年再相遇,如果没有微信也会相遇的。但相遇了会再走散的,所以特以此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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