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过后,田里的农活已基本结束,我家院里堆放的苞谷都挂上了枝头,在温热的阳光下慢慢散去水分,玉米棒也由乳白色转为金黄色,从下面路过的时候,仿佛嗅到这玉米淀粉的香味,等到了冬天又可以尝到苞谷粥的美味了。
天刚蒙蒙亮,就听见父亲呼喝的声音,拿着竹竿在树干上敲打着,这肯定又是些家雀和斑鸠偷啄树上的玉米了,这玉米棒刚刚挂上枝头,它们就像是约定好的,成批成批扎过来,在枝头上坐享其成,听到动静吓得立马飞走了,为防止它们再次侵袭,父亲就在树下木桩子上绑了些玉米秆,裹上一件废旧衣服,把那顶泛黄的草帽也给戴了上去,暂时充当庭院的守护神,接下来有别的事情要做。
这次像往年一样,父亲提前准备好了家伙什,两个镢头、一个铁锹、一个箩筐、一个麻袋,我看到这些农具,想要赖床的想法瞬间消失,立马从床上坐了起来,哪能错过秋收过后这样精彩的体验,刨花生是一种乐趣,挖鼠洞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父亲背起竹筐,眼神向我示意一下,把一个老式军用水壶给我别在腰间,里面装满了刚煮下的绿豆水,这就准备出发去田地里了,庭院里褪去的苞谷叶子还沾着露水,脚踩在上面吱吱作响,露水沾到脚踝上凉飕飕的。
经过了村口石桥墩子,我和父亲就到了田间的小路,一样望去,田里是刚刚秋收过留下的痕迹,土地还没来得及规整,上面有残留的玉米杆、黄豆秧子、枯草茬子,有些已经被燃烧充作肥料,风吹时有股烟熏味道,我跟着父亲在田里一路走着,搜索着田地间被遗失的果实,瘪小的玉米棒、深埋的红薯、散落的黄豆秧等等都不会落下,不过收获很少,就当是弯腰拾份庄稼人的辛苦了。
除我们之外,还是有早起的人,跟我们一样,从收获过的土地上刨粮食,到达一个种过花生的土地,就用镢头在上面翻来覆去,像是沙里淘金一般,费了半天功夫刨不到多少,有经验的一看上面那层土就知怎么回事,这不知道翻过多少次了,就不会在这上面多耽误功夫,于是都会起个大早,抢先赶个趟儿,去开辟别人未探索的新阵地。
父亲在这上面经验丰富,我只管跟着他就可以,总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这不刚路过一个刚收获过的苞谷地,他顺手从地头上给我扯了一根玉米杆,扒去外面的干叶子,里面是还是泛青的颜色,他用袖口擦了擦,掰成两段递给了我,我毫不犹豫接了过来,拿到手里就开始啃起来,那味道就和甘蔗一模一样。
我对父亲这项筛选技能充满了好奇,到底是如何做到一选就中,我看着手中的甘蔗发愣,正当我百思不得其解时,一个田鼠哧溜从我脚下溜过,吓得我大喊一声,本能让我跳出半尺来高,我可最害怕这玩意了,都说“仓官”比家鼠好看,我看都是一个样,嘴里鼓鼓囔囔的,这不知又从哪儿偷的粮食,正往老窝里运。
父亲听到我的喊声,立马追寻那只“仓官”的踪迹,今天可算是冤家路窄,碰到父亲手上,那可就如秋后蚂蚱再也蹦跶不起来了,哪管你“仓官”的老窝再复杂,如何“深挖洞,广积粮”,也难逃这次“砸明火”。
我忙跟着父亲追了上去,那只“仓官”早已不见了踪影,只看见它钻进了一堆枯草里面,父亲用铁锹铲去覆盖的玉米杆和杂草,果真有一个老鼠洞显现在眼前,终于可以见识一下挖鼠洞了,我有些喜出望外,还特意提醒了父亲一下,我只知道“仓官”只有一个天窗那就是有里面粮食,若好几个天窗那准时公鼠,这样的窝基本是没有屯粮的。
出乎我意外的是,父亲迟迟没有开挖,而是在这个鼠洞的周围几米用手拔来拔去,直到在一处地方蹲了下来,他抓了一小抔泥土在手里碾,这时他严肃的表情才舒展开,原来在堤堰处又发现了一个鼠洞,用父亲的话说,这才是“仓官”真正的储物间和睡窝子,别的地方都是迷惑人的,之所以有新土,就是储物间不够用了,这才又重新开挖,就为多屯些粮食。
这“仓官”还真是高智商,竟然在天窗旁边设有侧洞,还知道为防淹把洞设在堤堰处,为了熬过寒冷的冬季,真是煞费苦心!听说储物间规规矩矩的,红豆就是红豆,黄豆就是黄豆,两者绝不掺一块,今天可要见识一下。
父亲在鼠洞旁边用玉米杆做了个标记,在下面用手搓了搓干土,吸去手上的汗渍,这样拿起铁锹更趁手,这就准备开挖了。
挖鼠洞刚开始最难,上面的土又干又硬,只听见铁锹咣当的响声,没多大会儿,父亲额头上就渗出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流,咸涩让他眯了眼睛,他用脖子里的毛巾擦试一下,深吸一口气,紧接着就用脚掌狠狠压着铁锹的受力点,铁锹越陷越深,在毫厘之中慢慢推进,挖出来的土越堆越多。
约四十分钟左右,挖的鼠洞已快挖到父亲大腿间了,他的衣服已经被汗浸湿,我蹲在旁边也帮不上忙,看看腰间提溜的水壶忙取了下来,准备让父亲喝口水休息下,父亲没有理我,继续埋着头向下深挖,他怕喝水泄劲,还是一次挖到位,洞口时深时浅,左右弯曲,要知道“仓官”的转移速度很快,就怕停了一会儿,它就把洞口堵住了,用来制造路障迷惑我方。
等洞口到了父亲腰间的时候,才看到一些花生的碎壳子,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父亲抬头望望我,让我从旁边拿来一些杂草,等会儿堵洞口用,防止急了的“仓官”咬人,我赶忙站起来,从旁边取来一团杂草递给父亲。
终于到了检验成果的时候了,父亲最后那一铁锹果然挖到了仓鼠老窝,些许饱满带壳的花生从里面漏了出来,父亲没用手去接,而是用那团杂草先堵住洞口,果然有几只仓鼠伺机而动,准备做垂死挣扎,真的是守财奴,这个时候都没离开自己的粮仓,既然没了粮食,没了睡窝子,哪还能熬过这漫长的冬季,那就再送你们最后一程,省得第二年再来糟蹋粮食。
这次算是收获满满,在这暗藏的粮仓里足足搜出半麻袋粮食,各种农作物应有尽有,高粱、黄豆、花生、玉米,足足有四五十斤重,等到家细细分拣,带壳的花生扔到地锅灰里面,也可以解解馋口了,别的被仓鼠啃食过的粮食就当作牲畜饲料。
图片来源于网络,侵删直到打扫完战场,将鼠洞齐整填平,父亲才拿起水壶喝起水来,他的脸在太阳的照耀下异常刺眼,上面淌着一层汗水,正顺着下颌流下,滴在干涸的泥土中,化作一阵热气弥漫在空气中,他习惯性地用手擦拭一下汗水,不经意间看到他的手上已磨出几个血泡,原来的老茧正被血泡覆盖着,这该是多么疼痛难忍!
父亲没放在心上,还沉浸在刚才收获的喜悦中,扛起箩筐准备前往下一处,在坑坑洼洼的土地上缓慢前行,弯腰拾起来田里被遗落的粮食,沉甸甸的竹筐越背越沉,往后的生活定会越走越实。
夕阳西下,落霞映红整个天空,远远望去田野与天连在了一起,来时空空的箩筐此时已装满,上面还散发着新鲜泥土的味道。
我与父亲凯旋而归,一起行走在乡间的小路上,不禁唱起熟悉的歌谣,“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暮归的老牛是我同伴,蓝天配朵夕阳在胸膛,缤纷的云彩是晚霞的衣裳,荷把锄头在肩上,牧童的歌声在荡漾……”父亲爽朗的歌声飘过田野,穿过石桥墩子,响遍了村子的每个角落。
父亲背着箩筐前面带路,我在后面托着竹筐跟着,离家越来越近了,远远就能听到院内的鸡鸭和老牛叫声,它们像是看到了箩筐里各种美味,对歌声充满了期盼,那家雀和斑鸠听到歌声都仓皇而逃,那个木桩草帽不起任何作用,但是这个庭院的真正守护神来了。
晚饭过后,吃着地锅灰里烧熟的花生,真叫一个香,我看看父亲,他正坐在门槛上用剪刀割手上的老茧血泡,额头上渗出细细的汗珠,牙齿咬得咯吱直响,尽管如此,他还是强忍住疼痛没吭一声。
当枝头上再次传来咚咚的声音,那是鸟儿又在啄食玉米了,父亲站在木桩下再次呼喝了一声,鸟儿飞走了,我也从梦中醒来,原来这一切只是田间往事一梦,树枝上挂着的玉米棒早已消失不见,我在离家乡很远的地方,慢慢开始怀念那处炊烟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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