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间往事

作者: 青锋暮寒 | 来源:发表于2017-08-13 08:05 被阅读0次
    田间景致

    村庄之外是田野,如果没有那一排排树的阻隔,耕地会一直延续到天际,与晚霞相连。

    乡村,景致最美之处在田野。春天,麦苗一片青翠。夏初,一阵风吹过麦田,麦浪金黄。秋天,田野更是色彩斑斓,高粱的红穗浓艳如火,蜀黍(黄米)浓绿如初,谷子、大豆一片赤黄。冬天,大雪之后田野则白茫茫一片,只有野兔的脚印洒落如梅花。

    早晨,麦苗上的露珠映出太阳的身影,田野里空气无比清新。正午,阳光浓烈,玉米叶上泛着银光。黄昏,落照则把庄稼的身影拖得很长,让人心生苍茫之意。晚上,月光洒满大地,地里的庄稼像笼上了一层白霜。

    一年四季、一季三时,田野的景象皆不相同。农人的劳作同时令、风雨一起决定着田野的“相貌”。

    老家曾经有种说法“农民是在土坷垃里刨食”,话虽不好听,但说的是实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乡下的老百姓生活全指望着地里的收成。所以,每块地都会被用心经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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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家田野中种的最多的是小麦、玉米。棒子(玉米)分为春棒子、秋棒子两种,常是先种小麦,收完麦子然后再种上秋棒子。春棒子是春天种,与小麦的种植时间略有冲突。

    等到棒子长成,绿油油地连成一片,钻进去就如孤舟如海,眼前身后皆是一片碧绿。在这遮天蔽日的青纱帐内抬头看,仿佛落下的日光也是绿的。

    《红高粱》中九儿的第一次“大事”是发生在高粱地里,天为顶、高粱为帐,老家的高粱多为田间点缀,只在地头、沟间种上一两排高粱,高昂着头,气度不凡。

    棒子地是藏身之所,那葱绿开阔的棒子叶、密密麻麻的棒子杆将窥视者的视线完全阻隔。听奶奶说鬼子进村,提前知道消息的村民无处可躲便会藏进棒子地,棒子手牵着手、肩并着肩,用铺天盖地的无尽绿色为种它的人提供庇护。草木皆有情。

    一场雨,翠绿的棒子苗破土而出,一阵风,棒子苗颤颤巍巍,像是初见世面怯生生的孩童。等棒子苗长到三寸高,需要人工进行一次“间苗”,以防止棒子苗太过密集。在一扎的距离内只留下一棵苗,选择拔除的是长势欠佳的苗。竞争,从一出生便开始。

    我和弟弟干农活去的最多便是棒子地。棒子需中途施肥,用茶缸从化肥袋里挖一缸尿素,放进犁上的木箱内,犁在我们拉动下均速前行,雪白晶莹的化肥颗粒便从犁脚落入土中,连带着我们的汗水。

    棒子还需除草,有时候会用“耕犁”沿着棒子根将地耘一遍,杂草会随着土的翻动连根清除,这种除草方式耗时最少但效果不好。最为有效的是拔草或者锄地,我们还不会用锄,只能弯着腰用手将草拔除,遇到根扎得很深的草得费好大力气。拔草不是好活,需一直低着头,时间一长头昏脑涨。

    等到棒子长成,一个个沉甸甸的,甚是喜人。在密不透风的棒子地掰棒子,“秋老虎”的余威尚在,一会便汗流浃背,棒子叶拉在身上会留下细密的伤痕,不过看到地头堆成小山一样的棒子,会觉得这种辛苦是值得的。

    青纱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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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玉米相比,小麦则省事一些。等收完玉米,秋意渐浓,便用犁耙地,翻出底下新土,种上小麦。

    天气越来越冷,小麦在等一场雪。天边飘来一片云,浓厚如陈旧的废棉絮,等攥够云,大片大片的雪花便纷纷落下。麦子最喜欢的是“大如席”的雪片,但等来的最大的也不过拇指肚大小。雪落了一夜,麦子之上是两指厚的雪层,很小就知道“瑞雪兆丰年”的道理。所以,农人也期望着那一场雪落。

    风中带来了暖意,过了正月十五,大地开始返青,本来就是绿色的麦子抢得先机,开始疯长。过了小满,麦粒开始鼓了起来。等布谷开始声声催促,人们知道麦收时节即将到来。

    麦收,对农人而言是一次盛大节日。家家户户都为麦收提前做好了准备,镰刀磨得雪亮,打麦场压的平整如镜。每个人都要上阵,大人扬镰割麦,老人在家做饭,小孩送水送饭,麦收是农人最为看重的农活,丝毫马虎不得。这时候最怕风雨。等到麦粒晒满晾台,人们才松了一口气,有心细算每亩地的收成。

    父亲最会拾掇地,他在世时,我家收的麦子总不会少。

    父亲走后,我和弟弟上学,家里的农活全压在母亲一个人身上。种麦耕地需有人踩在耙上,一般都是男人干这活,母亲只能咬牙顶上。结果出了意外,拴耙的绳子突然断裂,母亲从耙上摔了下来,耙擦着耳朵掠过。把当时站在边上的人吓得蹲到了地上,母亲站起来,继续耕地,干完活才发现身上有多处擦伤。母亲闲下来后方觉害怕,那耙非常锋利,车速又很快,如果被它划到会伤的不轻。

    种麦的事,外人看来或有诗意,身在其中则不觉得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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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豆,原来每家每户都会种上一两亩。

    大豆种下后不需要多管,无需施肥,只等它秋后结粒。

    干农活的回忆多数谈不上美好,但割豆子除外。豆叶泛黄、豆荚将裂未裂之时,夏季的燥热已成过往。一大早,趁着日头不毒,我们来到豆地,豆叶上露水未消。一般顺着三四趟(行)往前割,一只手捋住豆秸,一只手舞动镰刀,割断豆秸时不需太用力,感觉略有停滞豆秸就齐刷刷地断了,切口斜着向上最为省力。将割好的豆子理一下放于身后,继续挥刀向前。

    不一会就割倒了一片豆子,我们经常展开比赛,看谁能先割到地头。割累了会坐在地头歇息,抬头天空湛蓝,空气中弥漫着野草的气息。惊出的蚱蜢飞起又落下,田中蟋蟀的悲鸣带有几分秋意。

    将豆子装回家,摊在场上晒几天,听到豆荚啪啪开裂,豆粒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

    我们孩子有时候会烧豆子解馋,那要在豆子还没有熟透的时候。生一把火,将豆子连杆一起放入火中,约摸着豆子快熟的时候把火扑灭,挑出豆荚,将豆粒塞入口中,豆子热乎乎的吃着格外香,孩子们常吃得满嘴漆黑。大人看到后并不责怪我们。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也迎来了田野万物的消亡。野草一片凄黄,秋虫知道时日无多叫得格外凄凉。秋后,田野便进入了新的轮回。在难以述尽的秋意中,大地积攒着力量,等待着春的复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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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农忙时节,每家每户都泡在地里。隔着一条界(田与田之间堆起细长的土堆为边界线),人们相互打声招呼,然后低头干活,手里的活常常是相同的。这种相同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有些农活时令性没有那么强,每家会根据自己的空闲安排,比如给棒子地锄草,在棒子长成的那段时间内,哪一天都可以去干这活。

    在一个暑假的午后,我和弟弟在村南的地里拔草,四周无人,只有我们两个人的说话声。突然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这个世界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我们两个。一种不可言说的恐慌在我心底慢慢升起,只能用大声说话来排解。有风吹过,棒子叶沙沙作响,它们在窃窃私语。这块地里,我和弟弟成了外人。

    拔草带出泥土,我们发现了藏在土中的贝壳。在地下沉睡了不知多少年的贝壳,已经失去了光泽,连体形都残缺不全。我们猜测这片土地是很多年之前是大海,时间的无垠与空间的辽阔在此相逢。

    田野,大地的精华所在,上有无数人交错而过的年华,中藏无数人异常熟悉的希望,下有归于虚无的人间之魅。

    终究不会忘却故乡的田野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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