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风流—忘年交

送贺宾客归越句

          镜湖流水漾清波，

          狂客归舟逸兴多。

          山阴道士如相见，

          应写黄庭换白鹅。

        这是盛世大唐李太白的诗作：送贺宾客归越。读之，我们会联想到逸兴多的镜湖和山阴的道士，一定隐藏着某个故事，是的，其实故事应不止一个，诗中蕴含着太多的有趣信息。待我慢慢道来。 

        话说唐玄宗天宝三年（744年），官至礼部侍郎（教育和外交部副部长）的贺知章告老回乡，玄宗皇帝诏令在长乐坡饯别，“筵开百壶饯”，李白当年正在长安待诏翰林，与贺知章为忘年交，自当参与辞别，信手拈来，就写了这首诗与老友赠别。

        贺老为人旷达不羁，有“清谈风流”之誉，官至部级却自号“四明狂客”，其实贺老年轻时高中状元，先后被授予国子四门博士、太子宾客、太常博士，历任礼部侍郎、工部侍郎、秘书监等职。李白虽与贺老同为“饮中八仙”，毕竟是晚辈，贺老有太多的尊衔可以称谓，但诗仙并不客套，“狂客归舟逸兴多”，竟然直呼贺老为“狂客”，可见二人之交情已超越年龄老小和职位尊卑之界限，“狂客”之称反而显得真率，亲切而洒脱，很有友情味。

道逢麹车口流涎，恨不移封向酒泉

        说到诗中称谓，诗人一般忌讳在诗中直呼姓名，以为无味，但你就要看是什么人作诗，李白有《赠汪伦》诗：

          李白乘舟将欲行，

          忽闻岸上踏歌声。

          桃花潭水深千尺，

          不及汪伦送我情。

      诗中从直呼自己的姓名开始，又以称呼对方的名字作结，是不是反其道而行，你会觉得无味吗？

赠汪伦（图片来自网络）

        回到正题。汉晋以降，不论官场民间，士人每有聚会，均有以诗词文赋作相酬应，很多千古传诵的佳作都是在这种场合诞生的，如王勃的《滕王阁序》，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在赠别贺知章诗中，我不认为李白是一种应酬之作，饮中八仙中性情同为旷达不羁的老友将离别回乡养老，此时的李太白是真的感到依依不舍的。

        想当年，李白初识贺老，是那么的惺惺相惜，一见如故，有“金龟换酒”为证。

        贺知章仙逝后，李白写了《对酒忆贺监二首·并序》，概叹喝酒已无故人相陪之悲，序中记曰：

        “太子宾客贺公，于长安紫极宫一见余，呼余为谪仙人，因解金龟换酒为乐，殁后对酒，怅然有怀而作是诗。”  后人拆解是，贺知章在道观紫极宫初见李白之前，已先闻其名，等读了他的《蜀道难》，惊为奇才，直呼谪仙人也。接着邀请李白前往酒肆共饮一杯，食酒，正中李白下怀，二人皆是酒中豪杰，加上酒逢知己千杯少。结帐时发现银两没有带够，又没有微信扫二维之类的第三方支付，老贺只好将身上最值钱的皇家配佩金饰龟袋解下来，换了酒钱。

金龟换酒（图片来自网络）

        惜别依依的叙说不是洒脱诗人的性格，太白短短的四行绝句赠别，更多的是贺老回乡养老那闲适诗意的描绘和祝盼。

        贺知章的故乡有湖，名镜湖，当今的镜湖，也是绍兴的风景名胜，以湖水清澄而闻名于世。“镜湖流水漾清波，狂客归舟逸兴多。” 想象友人这次回乡，一定会对镜湖发生浓厚的兴趣，在那儿悠闲泛舟，自在遨游的。

        行文至此，四句诗仅解了一半，我们接着再看后句：“山阴道士如相见，应写黄庭换白鹅。”这里说的是据当时（唐朝）还早400年的东晋一宗名士故事。

        千古名帖《兰亭集序》记载的兰亭盛会就发生在贺知章的故乡山阴，当年王羲之已是大名远播，一字难求。话说山阴地方有一道士，欲得王羲之墨宝，探知其爱鹅成癖，特意准备了一笼又肥又大的白鹅，作为写经的报酬，王羲之见鹅心喜，欣然为道士写了黄庭经经文，高兴地“笼鹅而归”。此事非民间杜撰，《太平御览》卷二三八有记载。

启功书鹅，几鹅可换一鹅？

        李白借此故事类比赞誉贺知章书法的高超绝妙，可与王羲之比肩，其实贺知章的确也是著名的书法大家，善草隶，纵笔如飞，奔而不竭，世人称重，尤其于饮酒欲醉未醉时，必作诗文，行草相间，及于怪逸。待酒力退尽再写，就没了那个韵味了。相比而言，贺宾客还是诗名更著因而盖过书名。

        归乡前贺知章已入道，又定居山阴，李白诗中以“山阴道士”作陪衬，深刻而贴切，毫无雕琢痕迹，饶有情趣。

        说及名士书画换钱物，古今时有趣谈，齐白石早年卖画不是论质定价，虾是以只卖的，门上贴上润格，明码标价：“白石画虾，十元一只。”

        有个人让白石老人画一幅虾图，齐白石画完，就以画上有几只虾照只计价收钱。那人看了活色生香之虾，就心生贪念，以菜市场买菜的常例，免费要一根葱，要求白石老人再多画一只小虾相贴，齐白石虽然不喜欢这样的讨价还价，但还是拿了笔在画上给他添了只虾。那个人看了那只虾毫无生气，就不很高兴了，齐白石说：“你要添的这只虾，是不在价钱以内的，所以替你画了只死虾，算是免费附送。”哈哈。

        现在齐白石一只虾的拍卖价格都高达百万以上。想想也是，换做你恐怕也舍不得白白赠送。

三十元，现值几多？

        李、贺的这次惜别，痛成永别。回家乡不久，贺知章就与世长逝，高龄八十六。

        贺知章年长李白42岁，当朝状元，声名显达，侍郎高官，在初出茅庐、尚为白衣卿相的李白面前，算是前辈，却不以世俗的地位尊卑为念，金龟换酒，倾杯尽醉，这种洒脱率真、诚恳真挚的朋友，怎么不让人缅怀。李白在《对酒忆贺监二首并序》寄托了他向忘年师友的深深怀念：

      狂客归四明，山阴道士迎。

      敕赐镜湖水，为君台沼荣。

      人亡馀故宅，空有荷花生。

      念此杳如梦，凄然伤我情。

      当今我辈，人心不古，世风日下，我们只能遗憾那个感恩为怀的时代渐行渐远，很难象李、贺之忘年交一样，遇到品性相投的有缘人，更多的是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了。当然，我们不会一味的以腐儒为表率，尤以那些维护着腐朽统治封建权势的所谓御用文人为耻。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临王羲之晚复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