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村里发现了一具尸体,几乎快被鱼吃掉了。
杜山南从年仅六岁半的弟弟嘴里听到这句话时,第一反应就是杜小北又在骗人。可是当他看到饭桌前父母紧皱的眉头和一脸难以置信时,他的心开始不受控制地跳动,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妈,小北说的是真的吗?”他愣愣地杵在原地,“是..谁啊..是怎么..怎么那个的。”杜山南觉得自己的喉头干涩的紧,止不住想吞咽唾液。“啊..你说唐柏啊,据说是投井淹死的。”张兰见儿子起了床,一边布置碗筷一边说,“个么造孽,据说死的时候肚子里好大一条鱼...”还没等张兰话说完,杜山南早已经冲出门去。
唐柏住在离村头不远的地方,十几岁的男孩一路狂奔,好些次差点踩空。他和唐柏不熟,可以说村里人和他都不熟,他像是一个突然出现的住客,带着不属于这个村的气息,一身狼藉却心满意足地来到这。杜山南知道没有人欢迎他,也知道所有人对此议论纷纷,他甚至看到很多次唐柏被门口的死鱼吓到发抖,恶作剧的孩子在一旁得逞的笑,撒开丫子跑回家告诉爸妈,然后得到一个宠溺的斥责。
可是杜山南是不一样的,从他捡到一串,陈旧带着缺口的贝壳开始,他便好奇不已。杜山南打从心里喜欢他,不受欢迎的唐柏、不善言辞的唐柏、充满神秘的唐柏...那串贝克和他身上咸腥的气息,都让杜老大觉得特别。可是即使这样,他依旧沉默地看着一切发生在眼前,他怨恨那些欺负唐柏的人,更怨恨自己的胆小懦弱。
等他跑到时,人已经散的差不多了,只有一些村里最爱嚼舌的妇人还在树荫下津津乐道。见又有人来了,兴奋地打起招呼,俨然一副不管你问不问我都憋不住要告诉你的恶心样子。没等杜山南拒绝,她们已经打开了话匣子,“刚听说吧?我第一时间就在这了,告诉你我连那死人地样子都看到了。”光是听到那些“浮肿”“浸泡”“死鱼”等字眼,杜山南就觉得难受,他没说话,径直穿过她们,走向那口井。
唐柏住到这里的第一件事就是挖了一口井,却从不取水,只是每天打扫然后就那么守着发呆,听说还有人看到他抱着井胡言乱语地哭。杜山南走了一圈,看到四周一如既往的干净,井里还漂浮着那几片花瓣,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
“他其实是个好孩子。”杜山南这才发现旁边还站着一个男人,看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你在和我说话吗?”杜山南问,他晓得这个男人是村里的,他见过但是却没什么印象了。“啊,不好意思,我自言自语。”男人露出了抱歉的微笑,然后又看向前方——系在井口上方一个泛黄的香袋。“那是我送给她的。”他伸出手,轻轻点了一下,“不过已经是很久以前了。”杜山南感到惊讶,惊讶他对唐柏的友好,更惊讶自己从不知晓这件事,他刚想问些什么,却发现男人已经走了。
“哥,警察来了。”杜小北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他指着村口的方向说,“还有唐柏的家里人也来了。”杜山南的胸口涌起一股热血,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去一趟,他想搞清楚唐柏的死因,还有贝壳——重要的遗物应该还给他的家人,这是他最后能为唐柏做的事情了。于是他左手牵起弟弟,右手伸进口兜里,紧紧握着那串贝壳,鼓起勇气大步往村口走去。
村口,几个穿着制服的人围着一个魁梧的男人,看不出年纪,正在指手画脚地说着什么。杜山南十分紧张,他在旁边等着,却也不知道在等什么,他看到那个男人似乎长得和唐柏有着七八分相似,只是更加黝黑,脚边有一个系着黑布的竹筐,看不清楚里面装的是什么,而男人正揉着头发接受问话,显得十分烦躁。
“...爸出海后就没回来。”
“他...他妈自杀了。”
“怎么死的。”
“投井了。”
“死者呢?”
“这个小白眼狼后来就离家出走了,好久了。”
杜山南等着有些累,额头上冒着汗,胃里也止不住的往上冒,手里的贝壳被他攥的汗津津的。等他终于发现有了机会,男人仿佛打算动身离开时,却不料杜小北比他还快一步。
“叔叔叔叔,你叫什么名字啊。”杜小北挣脱了哥哥跑了上去。
“我叫唐河,小朋友你好啊。”男人摸了摸弟弟的脑袋。
“那你是哪里来的呀?”
“我是丰村的,就是海边上的那个村。”男人提起篮子打算离开。
杜小北跟着跑了上去,”唐叔叔那我再问你一个问题,鱼会吃人吗?“
杜山南实在没力气,看着弟弟一脸好奇地指着竹筐,对面男人似乎是愣了一下,然后弯下身子对弟弟说了些什么,笑着离开了。
杜山南看着站在原地的弟弟,生出不好的感觉,他冲上去抱起小北一口气跑回家。
“你们俩死小孩也知道回来啊。”张兰在厨房烧饭,扯着嗓门喊,“看看你爸买了什么,可就今天走运了这趟。”
张兰端着菜走出来,“你大姑姑听人说,那个死人的妈妈生前净干些不守妇道的事,后来被情人抛弃了。”说着她把一盆菜重重地放在桌上,语气透露出止不住的欢快。“卖鱼真挣钱啊,以后让小娃也去海上...”张兰还没说完,杜小北却哇地哭了出来,“我不去我不去,会吃人,掉到水里就被吃掉了。”弟弟哭得撕心裂肺,鼻涕眼泪一股脑全部流到嘴巴里,呛得他咳嗽,却又惊恐地叫着,发出老风箱混杂着尘土的嘶哑声音,兹拉兹啦地冲击着杜山南的脑子,“大姑姑听谁说的。”他用力问道,张兰忙着哄小北,随手往墙角一指,头也不回“那个卖鱼的。”
杜山南看过去,一个系着黑布的竹筐,里面装满了鱼——黑色冒着粘液的身子上一双毫无生气的死眼怔怔地看着他,青白色地鱼嘴像即将窒息地尸体一样诡异地张开又合上,部分支离破碎的内脏正从肚子里慢慢往外流,血液和体液交织散发出一股再熟悉不过的,咸腥的气息。他的耳边传来了嗡嗡嗡地噪音,夹杂着弟弟绝望的哭喊,眼一黑,胃里空空如也却翻江倒海般,杜山南扶着桌子,再也忍不住吐了出来,手里的贝壳被甩在地上,和他的呕吐物混在一起,散发出酸臭味。
地方新闻报道,谷村发现一具尸体,据调查,死者为男性。
姓名:唐柏 死因:溺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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