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

作者: 素凌寒 | 来源:发表于2017-07-02 20:41 被阅读44次

    我背着一把42寸的古典吉它撑着一把黑色大伞走在通向三教的路上。

    我讨厌下雨天,讲不出什么确切的原因,但我就像一个得了风湿的老人一样,一到下雨天便觉得浑身不舒服,但也并不是浑身都不舒服,只是某一点会觉得很难受,但这个点仿佛遍布全身上下,随时就可以转移到下一个点,就是这种令人讨厌的不舒服。

    我总觉得这种不舒服是自己与生俱来的一种问题,就像我的不完整性一般。

    我觉得自己是不完整的。这种念头大概在我十五六岁的时候就出现了,自我意觉醒的过早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我说不准,但那种时候我意识到了自己与周围的人是不一样的。他们看上去对人生都很清醒,仿佛只有我觉得人生是一团迷雾。

    不过后来当我走得离这团迷雾更近些时,我并没有看清什么东西,反倒是觉得这团迷雾更加庞大了。

    我突然清醒过来:“别人在前行的道路上都有一盏灯,而我没有。或许是上帝在创造我的时候忘记了给我发这盏灯,也或许是在小时候的某天我把这盏灯给弄丢了。不管怎样,我的这盏灯丢了,我的人生便是不完整的了。我必须要找到一盏灯,来驱散这团迷雾。

    直到我高考失利来到苏州这座城市,我依然没有找到那盏灯。时间越长,我越发这盏灯越重要。仿佛人生中各种各样的问题都是因为缺少这盏灯似的:高考失利、告白失败等等这些问题都被我归因为我缺少了那盏灯,我坚信一切都是因为那盏灯。

    这盏灯或许存在又或许不存在,这种存在性的问题是无法考证的。因为当你去考证的时候,每一件事情背后总有它独特的原因。而我总觉得在这些所有原因的背后,是有什么东西将它们连在一起的,而我认为这些事情就像是一盏灯发出的光芒,这盏灯导致这些事情发生的源头。而我弄丢了这盏灯,便无法考证其间的关系了。

    这是我第一次参加吉他协会的活动,也是我第一次参加大学社团的活动。当初百团大战的时候,我徘徊在几十个社团间犹豫不决,看上去每个社团都有其有趣之处,但我的时间却是有限的,最后也顾不得那么多便随手参加了两个社团,其中一个便是吉它协会。

    我望了一眼手表,已经迟到5分钟了。于是我加快步伐向三教走去。我合上了伞,把伞放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上,轻轻推开教室的门走了进去。教室里大概已经坐了三四十号人,有的手里拿着吉它,有的两手空空可能还没有买吉他,只是想学吉它才加入了协会。我慢慢往里走,发现几乎所有人手里拿着的都是民谣吉他,有人在练习扫弦,不过说实话扫出来的声音与噪音也没什么差别。

    我突然觉得自己简直是来搞笑的,我背着我的古典吉他来一群学民谣的人中间,就仿佛一个学经典物理学的人走进了一个量子物理的课堂,虽然都是物理学,然而经典物理和量子物理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再往后走,我看到了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女孩在弹吉它。那透明的三根尼龙弦告诉我这是一把古典吉他,我轻轻地坐在了她旁边,从吉它包里取出了我的阿尔达米拉的古典琴开始调音。

    她瞥了一眼我的吉它。

    “你也学古典?”

    “对,这个暑假刚学的。”

    “为什么学古典?”

    “吉它老师推荐我学古典。”

    “能弹一首曲子吗?”

    能够在漂亮的女孩面前秀一下自己的吉它倒也是挺不错的选择,可是我刚学了两个月也没什么拿的出手的曲子,后来我想了想,就弹《行板》吧。

    “行。”

    我左手在前三品上飞舞,右手拨动琴弦。《行板》虽然不是很难的曲子,但我还是因为紧张弹错了一个音。一曲弹毕,我望着她等待着她的评价。

    “嗯,节奏不错,就是前三品的音还是要再记一下。”

    我一时觉得不知该说什么。

    “你什么时候开始学的?”

    “嗯,没多久,大概有三年了吧。”

    “欣赏一下你的演奏?”

    女孩坐直身子,开始弹奏。左手在一到十二品上飞舞,右手快速拨动琴弦,是一首很熟悉的曲子,然而我却记不起来名字了。她沉醉在自己的演奏之中,琴声十分动听,跟她比起来刚刚我的弹奏就像是不懂事的小孩子在吉他上乱拨了几下。

    一曲弹毕,她望着我笑了笑。

    “哇,你好厉害。”

    她又望着我笑了笑,默默无语。

    接下来我们便开始自己弹各自的曲子了,虽然这偌大的教室里面只有我们两个学古典的人,但我也深知对方跟自己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我还是继续记前三品的音吧。

    我总是记不住低音so,真是见鬼,可能是这个音在我弹得曲子里很少出现吧。在我默记低音so的时候,协会的会长说我们这次活动就到这里吧,大家回去之后还要多练习。

    大家开始把吉它装进包里,我很快也把琴放到了包里。

    坐在我旁边的女孩也已经背上了琴,看样子准备走了。

    “我们相互认识一下吧,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宋小雪,宋朝的宋,冬天里的小雪。”

    我喜欢上了宋小雪。

    我原本是不相信有一见钟情这种事情的,然而那天离开三教后,我的脑子里全部都是宋小雪这三个字,仿佛着了魔一样。

    不,我就是着了魔,因为宋小雪对我而言魔力实在太大了。我喜欢她并非是因为她长的漂亮,不过说实话这也是其中的一个因素。我喜欢她也并非是因为她琴技高超,而是我觉得她身上有一种我没有的东西,更重要的是我觉得她是一个可以填充我的不完整性的那个人。

    是的,我觉得她就是我生命中的那盏灯,我仿佛突然从生命的迷雾中看到了光亮,哪怕只是微弱的一丝,但我确信那就是我毕生所要追寻的光亮。

    我决心要深入了解这个女孩。

    然而我发现除了知道她的名字之外我一无所知,我没有她的微信、QQ或者手机号码任何一种联系方式,我甚至不知道她在哪个学院学什么专业。

    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坐下来拿出吉它拨动琴弦。

    总觉得即便是弹一个单音,我弹出的声音也没有她的弹出的声音动听。

    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不完整的人弹出的音符都是不完整的吧。

    后来我和她慢慢就熟识起来了。

    毕竟在吉他协会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弹古典吉他,也只有我们两个人整天面对着五线谱。

    宋小雪教会了我去如何去看六线谱,而她却极力劝阻我根据六线谱进行演奏。

    “如果你长时间看六线谱的话,你的五线谱会慢慢忘记的,到后来再想捡起来就十分困难了。而越困难,你就越不想看五线谱,最后你这把阿尔达米拉的古典吉他基本上就废掉了。”

    我听从她的话,继续看五线谱弹古典曲子,偶尔也会学一首流行的民谣歌曲来玩,无伤大雅。

    “你吉他弹的这么好,人也这么漂亮,追你的男生肯定挺多的吧。”

    “嗯?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事,就是随口问问。那个,你吉他弹的这么好,要是有人弹吉他唱歌给你告白,你会怎样办呢?”

    “弹民谣唱歌给我告白啊,我会等他唱完,给他弹一首古典曲子,告诉他让他好好学学吉它怎么弹再来吧。”

    她半开玩笑,眉毛弯成了一道弧线,眼睛里透出一种摄人心魂的光芒。

    每一次和她一起练琴的时候我都会觉得十分高兴,内心那块巨大的空洞只有在这个时刻才不会隐隐作痛,反而感觉内心的某处有一股暖流在心脏里循环,心脏好像变得很大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似的。

    可我不知道如何去向她表白,那是一种最为神奇的事情,在未得到之前产生的得失之患。假如我不表白的话,我们还能像这样做朋友,我的内心一周还有一次充盈的机会;但倘若我失败了呢,那她还会再理我吗?那我是否还能再见到她呢?我是否还能像现在一样和她谈笑风生呢?

    这个时候我最为自己的不完整性感到可悲,因为不完整性我连追求自己所爱的勇气都没有,因为不完整性我浑浑噩噩地在这人世间活了十八年,因为不完整性我还要这般浑浑噩噩地活下去。

    不完整的人生下来就是废物吧。

    生而为人,十分抱歉。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柳青到苏州见到我的第一句话便是:

    “你看起来很憔悴啊,大学生活怎么过得这么惨?”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这句诗便是我的回复。

    柳青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他洞悉我的不完整性,也接纳不完整的我,所以我有什么话也可以放心对他讲。

    在听完我的讲述之后,柳青问我:

    “不管结果如何,你希望错过她吗?”

    我咬住面前可乐的吸管沉思了许久,一字一顿地说出:

    “不想。”

    “那我给你勇气帮你策划一场告白吧。”

    我咬了咬牙:“行。”

    告白的时间是在晚上,地点在宋小雪的宿舍楼下。柳青帮我准备了蜡烛和音响,我准备了吉它。

    尽管我把宋小雪对于她对于弹吉他告白的回应方式告诉了柳青,但柳青依然坚持让我使用弹吉他唱歌这种形式。

    如果宋小雪下来夺走我的吉它的话,柳青教我说:

    “你夺走的不只是我的吉它,还有我的心。”

    虽然我个人觉得这很肉麻,但柳青坚持告诉我这样才是有杀伤力,我也就决定试一试。

    晚上八点,我和柳青来到了女生宿舍楼下。柳青先用蜡烛摆出了心的形状和宋小雪的名字,蜡烛一点亮,周围便聚集了许多围观的人。我把音响插上电,接上自己的吉它,开始弹唱《成都》。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我一个人站在那里声嘶力竭地唱着。

    倘若这不是一场告白而是一场演唱会,那肯定是一场精彩的表演。

    我站在舞台中央唱着歌,台下的观众挥舞着双手,聚光灯打在我的身上,那我一定是舞台上最闪亮的那个人。

    《成都》我唱了三遍,可是宿舍楼门前依然没有宋小雪的身影。

    我有些慌张了,她今天晚上不在宿舍吗?

    可是我明明从她的室友那里打听过她今天晚上不会出去的啊。

    我决定弹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她弹给我的那首曲子《卡农》,十分钟过去了,围观的人群已经有人开始离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有人在喊着:

    ”快回去吧,人家姑娘根本就不想见你。“

    半个小时过去了,我努力认真的去弹琴,不去理会周围的人的话,卡农的旋律一直在我耳边回荡。

    一个小时过去了,围观的人们都已经离去了,而我还在弹着吉它。

    柳青对我说:”她可能今天不在宿舍,我们回去吧。“

    我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继续弹着吉它。

    一个半小时过去了,我停止了弹吉他。

    我的左手中指已经磨出了一个水泡,我不想再弹下去了。

    我和柳青收拾东西回去了。

    那天我一共弹了66遍《卡农》。

    从那天之后,我再也没见过宋小雪。

    吉他协会的活动她似乎也不再参加了,我一开始以为是因为她不想见我。

    一个月后,我从她的室友那里听说她转学了,她转到了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

    我第一次产生了想要出国留学的冲动。

    不,不是冲动,是决定。

    我不想拥有一个不完整的人生,我不想还像这般浑浑噩噩地活着。

    虽然她始终没有告诉我她那天晚上在哪儿,但她说如果你来伯克利的话,或许我们还能再见面。

    我开始准备雅思,开始认真对待每一门课,努力在每一门课上都拿到高的绩点。我开始做学术研究,希望能够在国内外各大期刊上发论文。

    大一的时候我的平均绩点不过2.7,大三的时候我的绩点已经达到了3.79,我的雅思最终考了7.5,其中每一小项都不低于7分。

    大四那年,我终于拿到了伯克利的offer。在拿到offer的那天晚上我坐在电脑前望着那封电子邮件,眼泪忍不住从眼角溢了出来。

    即使我是不完整的,但我也不是一个废物,我做到了!

    当我把这个消息告诉父亲的时候,电话那边是很久的沉默。

    “你能做到这种地步真的很了不起,我为你感到骄傲。但是我的工厂最近倒闭了,我可能拿不出这么多钱来供你去美国了。”

    接下来是我很久的沉默。

    “连积蓄都拿不出来了吗?”

    “我给你说实话吧。工厂倒闭后,积蓄已经全部发给工人当作补贴了,现在我们家还欠了别人很多钱。”

    “哦——

    那我准备考研吧。”

    我关掉了电脑,关掉了手机,把桌子上各种雅思的书籍全部扔到了楼下垃圾桶里。

    那天晚上我坐在垃圾桶旁边了坐了一整个晚上,抽掉了一整盒烟。

    那天的夜空很美,我想加州应该看不到这么美丽的夜空吧。

    冬天到了,北京又下起了大雪,窗外的世界仿佛像童话一般。

    我考取了北京一所知名大学的研究生,也找到了女朋友。虽然她并不能填补我的不完整,但她愿意接受我的不完整性,人很温柔又善良,我觉得可能她就是陪我走完下半生的那个人了。

    咚咚咚,是她敲门的声音。

    “我要进来了哟,你们穿好衣服。”

    我不情愿的从床上爬起来给她开门,她手里拿着两张票:“我买了两张国家大剧院交响乐的票,我们下午一起去看吧。”

    我轻轻为她拍落她背后落上的雪,把她抱进怀里。

    “交响乐有什么好看的嘛,他们演奏的曲子我也能用吉它弹。”

    “可是我想去看嘛。”

    我禁不住她的撒娇,轻轻摸着她的头发表示同意。

    我突然想起来来到北京之后我就没有怎么弹过吉它了,我从琴包里拿出我的古典吉他调好音,准备为她弹奏一曲。

    好久没弹了,不过《卡农》还是伸手就来。

    她笑着看着我,眼睛里都是温柔的光芒,这一刻我觉得心里十分温暖。

    我继续弹下去,陶醉在这动听的乐曲里,我的人生仿佛在这一刻完整了。

    突然“嘣”的一声——吉他的琴弦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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