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蒙山樵夫
大学毕业那一年,我被分配到农村一所乡镇中学,就在这所学校里,单位分给我一间宿舍,因为只有十多平方,也就是一间房。我习惯称之为“一间居”。
一个很偶然的机会,我到了我工作的第一站这所乡镇中学参加教研活动。会议期间,在这所学校任教的弟子,陪同我到学校看看。我首先想到去看看27年前住过的地方,很可惜,房子已经拆掉了,当年我们生活过的痕迹,只有靠近墙角的三棵杨树,这三棵树长得枝叶繁茂、粗壮挺拔。记得当时我带着学生刚栽下的时候,还只是小树条,说是树干其实是很柔暖的树条,栽上不久,就很快吐出了新芽。没想到,27年过去了,当年的小树苗已经长大成材了。
在当年房子的地基处,我徘徊良久,就这“一间居”承载了我的永恒的记忆和深沉的情感。
在我单身的时候,这“一间居”就成了学生的第二教室。我的宿舍后面就是我们班的男生宿舍。很多时候,我经常夜间起来,到宿舍检查一下孩子的休息情况。觉得确实方便。同时,这“一间居”,也真的成了学生的第二教室。班委的同学经常在我这宿舍开会,每到元旦晚会的时候,孩子们就把买的晚会用品放在我的宿舍。靠近学生宿舍,孩子们每次打扫卫生都会到我的宿舍,拖地、擦洗门窗,因为房子不大,收拾起来,也不费力。细心的女孩子,有时会插个花瓶放到我的窗台。
学校所处的地方是个漏水区,学校从很远的地方铺设水管,用水泵抽水。学校就建了一个水囤,抽来的水就储存在水囤里。因为水不很及时,每位老师就给了一个水缸盛水。我的水缸总是满满的,还没有用完,孩子们就已经给灌满了。
在那样的年代,师生关系是纯真的,我与孩子们亦师亦友,关系特别融洽。那个时候,我们连煤球都烧不起。学校的老师,都在宿舍用泥巴、砖头垒起了烧柴草的小炉子。因为从小跟母亲学会了烧柴草做饭,这个还真难不倒我。可是,这柴草哪里去找呀?总也掉不下脸来,再跟小时候似的到河边去搂树叶。班里有位管姓同学,这孩子个子高高的,每到周六都到蒙山给我捡松球、捡松枝。同事们很羡慕我,因为这孩子家就在蒙山脚下,上山捡松球、捡松枝也是从小练就的功夫。上课之余,点起炉火,做几个小菜,几个同事聚聚餐,也是很饱口福的乐事。
这“一间居”也成了我的第二办公室,每天吃饭的时候经常有孩子到我办公室来玩,我也不放过这一了解班情的机会。有些吃饭喝不开水的孩子,也经常来我的宿舍,边喝水边汇报班里的情况,孩子们很天真,能把班里真实的情况告诉我。所以,即使我不在班里,我随时掌握班级动态。原来调皮的孩子也慢慢收敛了,他知道啥也瞒不住他们的“老班”。
有一天,一个孩子在作文的结尾,给我留言:老师,宿舍夜间下雨。看来这几个字,我找来这个同学,小孩子边说边笑,说咱们班的一个同学尿床。这一信息很重要,我立马找到这男孩,问明缘由。小家伙说:在家都是半夜的时候,俺娘喊俺起来尿尿。在这里,没人喊我。我一下子找到了对策了,把这个孩子安排到下床,每到午夜时分,我拍拍他的脑袋,小家伙就跟着我出来。一个学期之后,奇迹出现了,这孩子的尿床的毛病好了。
在这“一间居”,我充分享受到一个单身汉的快乐。办公室的录音机被我拿到宿舍,那个时候流行理查德的钢琴曲,听着那激越舒缓的钢琴曲,我读书、备课、评改学生作业,有时即兴写写诗歌散文。有时跟着音乐磁带哼唱当时的流行歌曲,配着音乐朗诵课文、唐诗宋词。这间宿舍,诗书与星月相伴,歌声与灵感共生。我跟孩子们谈学习,谈理想,倾听孩子们的苦恼和快乐,这里留存了我初为人师的甜美回忆。
书成了重要的家当,读书是我最快乐的生活。没有多长时间,我非常不舍地告别了我的单身汉生活。我快乐的单身汉生活终结了。就这一间十平方的小屋,成了我的婚房,成了我们的新家,让我感受到了家的温暖与温馨。妻子的嫁妆是一个大衣橱、一个菜橱,妻子让娘家特地给我做了两个大书橱。当这些家具搬进我的“一间居”的时候,我们这小小的家就仅能容纳一张饭桌了。我的那些书,被妻子整齐地码在了书橱,刚结婚买不起电视机,我就给妻子讲唐诗宋词,讲名人趣事。虽然,她有时不能完全理解中国古典诗词的意蕴,但在我的讲解里,也真是给她带来欢乐。
一年后,儿子出生了。本来只能容纳我一人居住的小房子,一下子成了三口之家。儿子出生在腊月,极其寒冷的三九天。我每天晚上把开水烧好,早晨烫开水管,洗儿子的尿布,在儿子出生50天里,所有的尿布都是我自己洗。我怕天冷,给妻子落下病根。越是狭小的房子,越能让人感到彼此的温暖。母亲来帮忙看孩子,就跟妻子睡一床。我抱起铺盖卷睡到学校的集体宿舍。冬天的早晨,我早早的起来,点着炉子,小小的房子一会就温暖起来。妻子和母亲都醒了,一看钟表才凌晨三点,母亲就让我躺被窝暖和暖和,于是一张床,就躺下了两对母子:母亲、我跟妻子、儿子。那一刻,觉得特幸福,小小的“一间居”就承载了我的全部的世界。这时候,我喜欢的诗词歌赋,就变成了儿子的哭声和尿布。家里人口多了,我的弟子们来的就少了,也不时有女孩子过来引逗一下儿子,或者帮忙抱一下儿子。这小小的“一间居”,充满了欢乐与温馨。
慢慢跟我一起来到这学校的同事,也渐渐告别的单身汉的生活。这一排单身宿舍,成了一个个家庭。孩子们渐渐多起来了,锅碗瓢盆,孩子哭老婆叫,还真是热闹。
遇到放假的时候,这些刚刚入住的新婚的和刚刚有孩子家庭,大家就把桌子排在院子里,一家出两个菜,十多个家庭聚拢起来,大家聚餐,你端菜,我拿酒,一大桌子特别丰盛。大家端起酒杯,边喝边讲故事,新婚夫妻非得讲一下恋爱经历,刚做爸妈的也就传授一下保胎、育儿经验,这聚餐吃得大家开开心心、快快乐乐,还能学到不少东西,真是太值了。
孩子刚会走的时候,我就调进了城里,告别了我的弟子和我的同事。这一别就是27年。
等我有机会故地重游的时候,只是当年的弟子和我亲手烖下的三棵大杨树在接待我。我的“一间居”只能铭刻在我的记忆里了。
一次我整理老相册的时候,无意发现了年轻的妻子抱着孩子在门口的照片和孩子在屋里玩耍的照片。看着年轻的妻子和儿子孩提时代的模样,我一下子感觉到时光的无情,自己真是苍老了。
往事依依,“一间居”真的永远不在了……
(2017年12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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