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酒当歌的夜，四下无人的街

文/何德恺

关于想念你这件事，我躲得过对酒当歌的夜，躲不过四下无人的街。

——题记

陈胖是我所有朋友中在颜值突变这一状态上最励志的，如果把他的经历写下来，我估计对于全世界的胖子来说，是极大的福音。而陈胖很可能因此成为中国最畅销书作家，赚得盆满钵满。只可惜从陈胖上小学到高中毕业，语文及格的次数一个手掌就数得下来。所以，陈胖当不了作家。

陈胖之所以叫陈胖，那是因为还在读初中的时候，小伙子168的个子，体重就达到163斤。这还不够，到高中时，长到174之后，体态停止了往上生长，开始大幅往横向发展。高二的时候，已经突破180斤。

陈胖的名字是蓓蓓起的，她跟陈胖青梅竹马长大，亲眼目睹小伙子一天天地变圆，原本一直叫陈曦哥哥的她，在某天看到陈胖吃完了两大盘面终于忍不住把陈胖叫出了口。从此之后，再未改口。直至今日，昔日的陈胖已经体重130斤，俊朗健硕，那个名字依旧如影随形地跟着他。

我跟陈胖高中才认识，因此并未见过他如此惨绝人寰的转变，认识他时，陈胖这个名字已经成为了他生命中的第二称呼了。不知为何，从小我就愿意跟胖子打交道，不说总觉得胖子白嫩可爱，主要是认为大多数胖子笑态可掬，性情温和，遇上再大的事儿总是泰然自若毫不惊慌。而我这一生中，所遇的胖子，基本上都平易近人，笑起来的时候满脸憨厚。陈胖也是这样的人。

高一时，陈胖坐我后面，上课的时候基本不听课，除了画漫画就是睡觉，所幸成绩除了语文不堪入目外，其他科目倒也马马虎虎。上不了前二十，也掉不入后二十。蓓蓓跟我同桌，成绩说不上太好，但总能在班级十名左右徘徊。

每次去食堂吃饭，不管什么菜，陈胖都好像遇上了珍馐美味，吃相极其夸张。蓓蓓在一旁满脸鄙视地说：“陈胖，当年我爸算是眼瞎把我往火坑里推了，偏偏把我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女儿跟你指腹为婚！”

陈胖抬头，满脸无辜地看了蓓蓓一眼，随即又继续低头享受他的珍馐佳肴了。半晌之后，才含糊不清地回了句：“我就是为了逃避你的魔掌才把自己吃成这样，就你那弱不禁风的样子，谁稀罕！”

蓓蓓眼睛一瞪，手就伸过去揪他的耳朵，疼得陈胖大喊饶命。

后来我才知道，所谓的“指腹为婚”只是双方父母在相交甚好的情况下开的一个玩笑罢了，事后看到孩子双双逐渐长大且关系良好，当年的玩笑话在孩子间也变得频繁起来。

高三的时候，蓓蓓父亲意外去世，原本算不上宽裕的家庭变得雪上加霜。好在姑娘自幼坚强独立，除了极大的伤感之外，也很乐观地坚持了过来。只是昔日的朋友圈逐渐疏远，除了我和陈胖，基本上与其他人少有交集。

在这一年当中，蓓蓓学习变得异常刻苦努力。她说，母亲独身一人负担她的学费已然十分艰难，她不能因为考不上好的大学让她失望。何况年级前三每个学期都能拿到不菲的奖学金，也足以她一个学期的生活支出。

可是偏偏天不遂人愿，父亲去世未曾击垮的蓓蓓却因为突发在班级的一些事情差点变得一蹶不振。

高三第一期期中考试，蓓蓓拿着数学试卷去找老师，说是倒数第二道大题老师错判，原本自己是对的。可是老师恰好记得，那道题明明是蓓蓓做错，根本不可能存在看错的可能。随后还在班上不指名地训话，说某些同学为了所谓的虚荣心理，竟偷改试卷，还说是老师看错题。

原本不算恶劣的事件在班级里引起轩然大波，也不知道何人所为，这件事的主角被人爆出来是蓓蓓。一时间所有的舆论和鄙视像潮水一般铺天盖地的压过来，原本就不算亲近的同学就更加疏远，甚至见到时翻出一个个巨大的白眼。

蓓蓓请了三天假，躲在房间里不肯出来见人。最后班主任上门，才愿意回到学校继续上课。其实那次考试，即使不加那道数学题，蓓蓓成绩还是班级第一。

这件事在经历了一段时间逐渐平息下来，原本就在父亲过世就逐渐冷漠的蓓蓓变得更加孤僻。甚至连我跟陈胖，也开始变得疏远。很多次我试图叫她跟我们一起出去走走，都被她以作业没做完拒绝。

随着高考的逐渐来临，班级氛围变得益发紧张，那件在所有人眼中不甚光彩的事也逐渐被大家所遗忘。就在我以为大家可以相安无事平缓地走下去直到最后各奔东西不复再见的时候，另一件以蓓蓓为主角的事件发生了。

班级一个女生说昨天在教室丢了300块钱，而昨天下午留下来值日的正是蓓蓓。大家结合了蓓蓓的家庭状况，一致默认这钱肯定是蓓蓓偷了。那个女生嚣张跋扈地质问，并要求蓓蓓还钱。蓓蓓强装镇定，一脸无惧地看着对方。

“有证据就拿出来，没有就不要随便诬赖人！”蓓蓓站在众人中间，虽然看起来坚强硬朗，其实我和陈胖知道，那都只是她为了维护自身心底的脆弱而强装出来的。

虽然因为没有证据，这件事不了了之。但是被好事者把这件事与之前发生的事情结合起来，蓓蓓开始成为了女生们口中厌恶至极的另类。

直到某个女生在圈子中用可以压制但是又能让周围人听到的声音说：“周蓓蓓爸爸去年死了，家里那么穷，自己又死要面子，虚荣心强。之前改试卷，这次的钱肯定是她偷的！”

之前一直的鄙视也好、鼓励也罢，蓓蓓始终表现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直到这次，当听到对方口中说到去世的父亲，隐忍的感情终于爆发。手里拿着笔，眼泪开始大颗大颗地往下掉。我用手肘碰了碰她，刚想安慰几句，就听到身后“砰”地一声巨响，然后就是女生们尖叫的声音。

回头一看，一向待人温和的陈胖像一尊巨神一般站在几个女生面前，脚下是一片狼藉的书本和习题集还有倒得乱七八糟的课桌。

“以后有人再在后面嚼舌头根子，老子见一个打一个！”

蓓蓓站起来往外面跑去，我还来不及反应什么，就看陈胖咚咚咚地跟着跑了出去。我在操场找到他们的时候，看到蓓蓓在陈胖的肩膀上哭的撕心裂肺，而陈胖愣愣地站在那里一脸的不知所措。

那节课，陈胖被班主任赶到教室门外罚站。透过窗户，趁老师转身写字的时候，他朝着窗口使劲地做鬼脸。我看到一旁的蓓蓓，终于露出了笑脸。

从那以后，上课爱睡觉的陈胖再也没有睡过，每次我转过头去看他的时候，要么在认真地做笔记，要么在做新买的习题集。

破天荒的，那次期末考，陈胖考了19名，第一次进了全班前二十。

而以前遇到食物就像饿狼见到绵羊的陈胖也开始讲究起来，每餐的食量甚至比我还少。

我们三个又开始回复到高一高二时的样子，偶尔吵吵闹闹，互相取笑。但是很明显的，我从陈胖看蓓蓓的眼里，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多年以后，我们喝酒的时候，说起那段往事。陈胖说：“当蓓蓓扑进我怀里的那一瞬间，我明显的感觉到了她的心跳，以及闻到了她发端独特的香味。那一刹那，好像大脑突然短路了一下，有种晕眩感传来，怎么形容呢，就好像做爱高潮的那一刻。原来，真的会有被电一样的感觉的。而我确信，那就是爱情。”

“但是你看，蓓蓓那么优秀，又长得那么漂亮，像我这样普通到尘埃里的人怎么能够给予她足够的安全感呢？那时候的我，其实在同学们的眼中就如同一只一直被戏谑的猴，自己尚且不能够保护好自己，怎么能有足够的力量去护她周全？所以我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改变自己，努力让自己能够以平衡的姿态去守护在她身边。”

但是尽管陈胖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发奋图强，但是因为本身底子不算太好，成绩始终还是徘徊在十几名。不过他那发福的身体，却在一天天的瘦下去。

在高中最后的那段时光里，我们三个人仿佛都在努力丢弃前面的不快和苦楚，谁也不提那些是否是空穴来风的误会或者真相。因为我们都知道，在这样难熬的时光里，就不要再让自己的情绪成为前进的累赘。只要我们过好了一天，艰难就少了一天，光亮就早了一天。

高考蓓蓓发挥失常，并没有考上那所万众瞩目的北京高校，而最终还是选择了留在长沙。我也一样，拿着不尴不尬的成绩选择了长沙一所很普通的学校。而陈胖，则选择了复读。

大学的第一个学期，我和蓓蓓经常联系，因为同在一座城市，走动也格外方便。那个不爱说话的蓓蓓已经不见了，在大学里她混得如鱼得水，深受辅导员、各科老师已经同学的喜欢。我们一起说起陈胖的时候，会哈哈大笑，笑着笑着蓓蓓就开始安静下来。

她说：“复读的日子，他一定很苦吧。我们不在身边，他肯定也很孤单。”

我坐在她身边，说：“蓓蓓，我看得出来，陈胖很喜欢你！”

她说：“何德恺你知道么，那天陈胖抱着我，我趴在他肩膀上哭，突然觉得之前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恐惧都一扫而空了。那么突然的，我觉得那个怀抱很温暖，很安全。像是给了我一个栖居的去处。我自己都很矛盾，其实跟大家一样，我一直以来都打心眼里嘲笑他的。但是那天之后，我突然发现，其实他即使很胖，也一样很可爱。”

陈胖考完的那天，我和蓓蓓在他的考场外等他。看到我们，陈胖是笑着的，可是眼睛里全是泪水。他跑过来跟我们拥抱，鼻涕擦得我满衣服都是。

他说：“这次我语文肯定及格了！”

陈胖进大学的那天，我和蓓蓓早就在长沙等他。可是那天，蓓蓓身边站着一个帅气阳光的男生，蓓蓓介绍说：“我男朋友，刘海洋。这是我高中死党，何德恺和陈胖。”

我看到那一刹那，陈胖脸上的表情僵滞了一下，眼中有光亮闪动。他转过身，抬手擦了一下脸，转过头来的时候，已经笑容满面。说：“学长好，请多多关照！”

一进大学的陈胖也变得十分积极，各类活动都参加，连放假的时候都要兼着两份兼职。其实我知道，他把自己弄得这么忙是为了要避开蓓蓓，同时也避开他对她的感情。

十一的时候，我把他拉到我们学校周围的小餐馆喝酒，这时候的陈胖虽然还是有点微胖，但是脸上的棱角已经逐渐出现，和高中时代比起来已然脱胎换骨。

那天晚上，我们断断续续聊了许多，大部分都是高中做过的一些损事以及三个人在一起的那些美好时光。直到最后，我们才聊起了蓓蓓。

他说：“我那么努力的学语文，高考的时候终于考了106分，就是为了能够与她的距离拉近些，可是没想到，等我站在她身边的时候，她的心里早就住进了别人。”

我说：“那是你拱手相让的，怨不了别人。你要是但凡还有点血性，哪怕是当年掀桌子那样的魄力，她也不一定就进入了别人的怀抱！”

他站起来，丢掉酒瓶，趁着酒意，拨通了蓓蓓的电话。

他说：“蓓蓓，我喜欢你！从那天你趴在我肩头哭泣的时候就喜欢你了！”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陈曦，你喝酒了吧？早点睡觉！晚安！”

我以为，以陈胖的性格，到此时，他们之间应该真的算是并无缘分了。可是令我大跌眼镜的是，自此之后的陈胖，突然像是打了鸡血的似的，开始疯狂地追求起蓓蓓来。

他说：“我们从娘胎里的时候就注定好了的，如果我选择放手，像蓓蓓这么好的姑娘，岂不便宜了别人！”

蓓蓓大三的时候，刘海洋跟她提出了分手，因为他爱上了貌美如花的小学妹，蓓蓓并没有感到十分难过，也没有像别的姑娘失恋一样哭得撕心裂肺。只是觉得，仿佛一直陪在身边的一个风景没有了，有点空落，但是并无伤大雅，日子并没有因此而遭受太大的变故。

可是令我们俩没想到的是，陈胖还是找过去跟人家打了一架，来见我的时候，满嘴鲜血。他说：“我把刘海洋那小子给揍了！”

我说：“你有病啊！人家两个和平分手，你掺和个什么劲？”

他说：“老子就是气不过他比我还先牵蓓蓓的手，亲蓓蓓的嘴，还有，还有……”

说着说着他又笑了。

我当时恨不得对他来一脚，没好气的说：“你丫傻笑啥呀？”

“我跟他成哥们了最后！”

“为什么呀？你们这又打又爱的，难不成要凑对儿呀？”

“他告诉我，蓓蓓没跟他发生过出格的事儿！我突然觉得这小子虽然占了点便宜，可是貌似还算个靠谱儿的！”

我原以为，自此之后，失去了刘海洋这个横亘在他们中间的梗，一个郎有情，一个妾有意，应该立马就可以修成正果了。可是自从刘海洋走了之后，陈胖这货突然放缓了进攻的步伐。两人开始打起了拉锯战，你一来我一往的。看得我这个局外人都格外心累，恨不得每人给一脚把他们踢在一块儿。

可是直到我大学毕业，两个人还是在我面前嬉皮笑脸，并没有牵手成功。

2013年9月29号，我毕业三年。当时正准备来个长假小旅游，突然接到了陈胖寄来的快件。打开一看，是一张大红喜帖，翻开的时候，扉页上赫然写着两个大大的名字：陈曦，周蓓蓓。

有点晃眼，旧时光哗啦啦地开始倒流。

我立马打电话过去，问他：“你们俩啥时候狼狈为奸在一块儿的啊，我怎么不知道呢？”

“哈，我们就没在一起过啊，可是你不觉得我们一直都在一起么？从高中的那一天开始。一个月前我跟她求婚了，她同意了。赶紧回来啊，你可是我最佳伴郎！有几套礼服还要试呢！”陈胖在电话那边的声音格外开心，听起来就像是小孩子得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礼物一样。

婚礼不算十分隆重，但是那天的新娘格外美艳动人，新郎早就褪去了年轻时的青涩，轮廓分明，眼神明亮，说郎才女貌也绝不夸张。

那一刻，我竟湿了眼眶。

一直到现在，我都还觉得他们两个一直幸福安康地生活在一起，是少年的模样，是美丽动人健硕俊朗的模样，是恩爱有加甜蜜快乐的模样。有个可爱的小孩，有一条温顺乖巧的金毛犬，有一个温馨舒适的家。

可是故事并没有这样发展，当我听到噩耗的时候，竟觉得这是一个小丑刻意营造的恶作剧来戏弄原本幸福安逸的人生。

蜜月旅行的时候，在东南亚。他们遇到了抢劫，两人悉数交出身上的钱财。可是劫匪最后还不忘他们手上戴的戒指。两人抵死不从，结果歹徒的利器穿入了他们的身体。蓓蓓当场死亡，陈胖被当地人发现的时候身中三刀，命悬一线。所幸医治及时，救回了一条命。

后面每次跟陈胖喝酒的时候，都会发现，他的眼神深邃了许多，原先那么胖的一个人如今瘦得让人看起来都觉得难过。

他说：“恺，你知道么？几乎每晚在梦里我都能见到蓓蓓，看到她身穿婚纱，向我温柔地笑，那一刻我真的觉得心都快要融化了，我觉得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了。可是每次夜半惊醒的时候，我就整晚整晚的睡不着，心里难过得快要死掉了一样。我一直不敢相信，蓓蓓就这么离开我了，我一直都感觉到她还在我身边，我还能感受到她的心跳声，我还能闻到她发端特有的香味，我还能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

男人一抬起头，那张破碎的表情和满脸的泪水，让我忍不住地阵阵心疼，眼泪也跟着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我迷迷糊糊中，听到蓓蓓当时跟我说，其实高中那道数学题老师没有看错，自己也没有做错，过程全对，只是结果算错了，但是自己确实有改了答案；同学丢的那三百块钱，确实是自己捡到了，但真的不是自己偷的，那天捡到钱后回家给妈妈买了一件外套，所以没钱归还就一直没认。这么多年，一直压在心间，在最后关头，才能放下。”

“其实那些根本就不重要，这么多年了，最重要的就是能够一直陪在彼此身边。可是她突然就这么走了，有时候我会恨那些救活我的人，为什么不让我当场就随她而去。但是既然能侥幸活下来，我想这可能也是蓓蓓最大的心愿。可是她不知道，我对她的思念，躲得过对酒当歌的夜，哪里躲得过四下无人的街？”

我会时常想起青春时期的那些事情，想起那时候三个人一起疯闹的日子，想起陈胖憨厚的模样和蓓蓓冷漠的表情，想起三个人咬牙熬过的艰苦时光，也会想起身穿婚纱笑得一脸明媚的蓓蓓。可是斯人已逝，唯有祝愿她在另一个世界遇上属于她的另一个陈胖，有一个可爱的孩子，有一条温顺的金毛犬，有一个温馨的家，过得幸福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