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丰盛的饭菜已摆上餐桌,各式糕点糖果已装进饼干盒子,好久未见的儿女们已齐聚一堂,一切如昨,唯你失约。妈妈没有妈妈了,而我失去了你,我的外婆。
触摸着你房间里的种种摆设,床头柜、小暖壶、你最爱用的梳子,它们幽幽地散发着暗淡的光芒,一瞬间,我读懂了物是人非,它原来是那么冰冷的词语,为人间的悲伤做了注脚。
每逢佳节倍思亲,今年的春节是你不在后的第一个节日,今后还会有许多个,我们还在痛苦地适应。
外婆是家中四老中最后一位故去的,所以对于我来说意义重大,她走了,仿佛带走了一个时代。按照民族习俗将外婆下葬的那天,像大年初二一样阴蒙蒙地下了一天的雨,外婆的遗体被亲人们安放在棺木中,然后,一抔一抔地铲土,直到墓穴填平。当我们坐着汽车返回时,恐惧盘旋在我脑海,留给外婆的将是怎样一个暗无天日的世界?那个打开门就踏着小碎步迎上前来微笑,90多岁仍然牙好胃口好的外婆,为什么就这样不见了?我仿佛看到她身后一串长长的空白,从此这个世界与她无关,阳光、雨水、鸟语、花香,统统不见。
也就是那天开始,外婆不再是终日唠叨着让我经常来看她的老太太,不再是钟情于榴莲糖果的老小孩,不再是连微博微信都懂的新潮老人,而仅仅化作墓碑上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名字,每每想到此,人生的荒诞感便充斥胸中。
旧有的岁月一一谢幕离去,我两手空空地站在原地不知何去何从。幸好,她会经常回来,她所参与我过往人生的点滴会时不时跑冒到我脑中,湿了我的眼眶。
春节中最盼望初二,因为这一天在外婆家中,我可以肆无忌惮的玩闹,将祖母家中乖乖女的形象彻底颠覆。在外婆家中我是年龄最小的孩子,自然分得最多的宠爱,我和哥哥姐姐在外婆三间大房子里追跑打闹,桌椅板凳让我们弄的歪七扭八,她从来不生气,只用小碎步跟在我们后面,生怕跌了脚。
暑假里最爱去的仍然是外婆家,三间阴凉的大房子在儿时的我看来有着无穷无尽的秘密,我总能寻宝般的找到一两件新鲜玩意:几枚精致的扣子、几个好看的罐子、一叠旧照片。成年累月的日子中这些碎片散落在各个角落,我把它们拿给外婆看,她有种失而复得的欣喜,她总是盘腿坐在炕上,戴上老花镜,把我揽到一旁,摇着蒲扇讲关于这些物什的种种,窗外知了低鸣,院子里的树叶沙沙作响,外婆在耳畔浅浅地述说,小小的我渐渐睡去,做了一个甜美的梦。
自从搬进楼房,年岁渐长的外婆不再出门,季节的更迭只能透过房间的窗户才能些许感受,终日幽居在小房子里,听广播成了她探听世界的方式,儿孙们不时的探望点缀着单调的生活。外婆的乐事之一便是拿着我的照片给来家中看望她的亲戚朋友看,如数家珍地念叨着我的学业、工作、婚姻,孩子般幼稚的等待着他人艳羡的目光。曾经在我看来冷冰冰的她竟然在最近的几年变得格外温柔慈爱,对我也不乏各种溢美之词,后来我才明白,她无法再像小时候一样跟着我跑,于是语言成了她宠爱的方式。
抚摸着不会写字的外婆练习了多日颤颤巍巍为我写下的几行字,“宝贝,家里你学问最大,几个本子送给你,留作纪念吧”,我开始懂了,真正意义上的悲伤不是听闻噩耗时奔涌的眼泪,而是沉浸在美好记忆中偶一回神四周空荡荡后的一阵恍惚唏嘘。我终于知道逆流成河的悲伤远不及一个冷不丁,从美梦跌进顽固冰冷的现实,哦,原来你已不在那里。
你看,窗外华灯初上,烟火绽放,历史的车轮在逝去与新生中滚滚向前,从未停歇。就让我在这辞旧迎新的时刻,固执地摁押住一点什么,我想告诉每个人,你曾经来过,也从未走远,我的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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