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已出版 收录于九州出版社《只在梦里访问的少女》王子炎著
上。
卷发男对于海伦·金而言是一个总有一天要跨过去的坎。
他拥有着一切的睿智,天生内敛又深沉的模样,性格差劲,冷淡,话少嘴巴却毒,有一些弱点,比如,感觉他不健身,体魄不行。可是这样又如何呢,卷发男在海伦·金面前消失几周的时间,她便会慢慢无所谓他的存在;但如果他有一个阶段总在海伦·金的圈子里出现,海伦·金即使下班后蓬头垢面,也会振作起精神,勉强地从办公室角落里沉睡多时的鞋盒里找出她的高跟鞋,重新补个桃红色的宿醉妆,仔细地抹上枫叶红的唇膏,喷上有一些清新感又不显少女的香水,在他身边出现。
这种都市白领小说的段子和风景,海伦·金不擅长驾驭,再说了,卷发男也不是这样的设定。只是有的时候,一切和情人节扯上不大不小的关系,就会让人觉得无可奈何。
就像海伦·金曾经收到男闺蜜的捧花,她还是喜欢的,只是需要悄悄地补上一句,周围看着的目光都是再平凡不过的普通人,并没有白领小说之类改编剧情里的各种妖魔鬼怪,所以花啊什么的,约一个闲情逸致,工作会议不多的中午,我们挑几束花期长一点的康乃馨啊洋桔梗啊多头蔷薇啊再稍微奢侈地搭配一两朵玫瑰就好,不要特别,香槟玫瑰就好。
这样我们看着都是欢欣。
于是在情人节的下午,海伦·金和男闺蜜坐到了一起,讨论如何度过或者假装度过这个难堪的节日。
他们在熟悉的“心碎”咖啡馆找了个沙发角落坐下来,午后的日光透过薄纱一般的微尘扫过咖啡馆门口的台阶,留下稀薄的影子。适宜的温度,清淡的咖啡,和巴掌脸,面容纤细,却健身有道的男闺蜜。
他们说好了,情人节会有很多的可能性,如果单身不是一种状态,而是一种可能性。
“你说吧。”男闺蜜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海伦·金从兜里掏出一包烟,正准备抽一根出来,却被男闺蜜阻止了:“啊,还没到时间,我们来个纯情一点的假设吧。”
“假设什么?”海伦·金抽不到烟,只能冒失地去喝咖啡,却烫到了嘴唇,“好烫!”
“好吧。假设海伦·金单身。”男闺蜜诡异地微笑着,一边开始折纸。
“这个不需要假设吧。”
“我可没那么了解海伦·金最最真实的状态。单身的海伦·金因为共享工作空间的原因,曾有一个不情之请,迷迷糊糊地和卷发男扯上了搭车的关系。假设卷发男也是单身。
海伦·金准备了巧克力,为了避免卷发男多心,海伦·金准备了两份一模一样的巧克力。”男闺蜜不紧不慢地说。
“合理。”海伦·金从包里摸出一包鳕鱼丝,这是她的最爱。
她毫不犹豫地撕开包装,才发现男闺蜜紧盯着自己的眼神,“怎么?烟不能抽,鱼干也不能吃?”
“给我一根。”男闺蜜伸手。
“这不,嚼着鱼干假设才有意思嘛。”海伦·金开始嚼鱼干,“两份巧克力,一份给卷发男,一份给小鲜肉。对卷发男什么都不说,直接递过去。对小鲜肉说的话务必要让卷发男听见——别误会啊,我习惯了,义理巧克力。”
男闺蜜也嚼起鱼干:“说的正是。这世界是谁发明了义理巧克力,真狡猾。于是,卷发男开始犯难,这个女人,究竟是对我有意思还是没意思。这时候男闺蜜的玫瑰花应该送到了吧?在自由市场配的花,养了几天,正赶上花期。
海伦·金感谢男闺蜜把花养得这么好,那必定得拥抱一下,充满真诚的姿态。在这个惺惺作态的世界,卷发男不再邀请海伦·金搭车,这种自导自演的剧情充满着让人厌烦的所有因素。
即使像海伦·金这样的人,在这样的日子里,也没有了自己的姿态,那种平日里迷迷糊糊,随意地,却专注于自己世界的姿态。这样的打扮,这样的妆容,这样的气味,和世界上所有从整形医院里走出来的女人别无二致。”
“暂停。”海伦·金摆摆手,“可我没有整形啊。”
“亲爱的,不是这个问题。整形不整形,不在于最终出来的效果,也不在于自己从哪家整形医院里走出来。整形是一种心态,一种抛弃各种各样的美的心态,而接受的是被异性审视世界下的统一的美感。如果你觉得按照杂志上教你的方法改变自己本来的姿态去走到一个长久不变的人面前,可以获得他的心,那必定是假的。”男闺蜜胸有成竹地说。
“意念上的整形,整形心理病。”海伦·金下定义。
“所以最后,比平时美出新高度的海伦·金看到了夕阳里,卷发男准时离开,驱车而离开的遥远的黑点和虚无。卷发男出于礼貌,给海伦·金留了言,他说:今天是情人节,我想迷人的你一定有约了,就不打扰你了,祝你愉快。”男闺蜜高傲地说。
“这样啊。海伦·金完败于装模作样症和整形病。”海伦·金用手指敲了敲烟盒,“现在可以抽了吧?”
男闺蜜摊手一笑。
“这个假设的结局可不算心碎,写成小说也只会让人嗤笑主角的无趣。还是换个假设吧。俗套一点,卷发男非单身如何?”
“也可以。”男闺蜜也抽出一支烟,“这样的设定就变成,卷发男和海伦·金不断接近的过程中谁也没有问起对方的状态。比如,卷发男就是很自然而然地表达了对海伦·金的喜爱。
在日常中,两人也不断地找机会找寻彼此的共同点,也会偶尔试探自己从别的渠道了解到对方的喜好,拿出来问一下,然后表达一种:啊,你很特别啊,是我的菜,这样的感叹。”
“比如,”海伦·金顺势说下去,“比如呢,卷发男会说,海伦·金,上次看到你提到某作家的小说了,你很喜欢他的表达方式吗?”
“这里呢,需要具体一点。”男闺蜜缓缓地说,“某作家,不可以说,马尔克斯,村上春树,东野圭吾,肯·福莱特这种畅销的,人尽皆知的。但也不要说博尔赫斯,卡夫卡这种你们无法继续闲聊下去的作家。我觉得帕慕克适合,又有民族历史和异域的政治因素,但又有迷人姑娘和男人的故事情节。或者,推理也行,岛田庄司的御手洗系列就成。”
“喂喂,那是你一厢情愿,个人喜好罢了。”海伦·金忍不住反驳,“不过,不提马尔克斯,村上春树什么的,确实如此,不过提女作家总也成吧,虽然没几个有出息的,不过安吉拉·卡特和樱庭一树我觉得可以。”
“可以,完全可以,不过这也是你的个人喜好吧。女作家记得不要提什么伍尔芙啊,阿加莎·克里斯蒂啊什么的,即使是凑佳苗和三浦紫苑也最好不要提。切记不要提波伏娃。”
“这里的个人喜好太多了啦,我和你一致也不代表卷发男也这么想吧。我们太不了解他了,或许他什么都不看。或许他和我一个朋友那样,活到现在半辈子除了读书时的课本以外只读过一本书。”海伦·金有点泄气地说。
“他读了什么书?”男闺蜜好奇地追问,是真的好奇。
“三岛由纪夫的《春雪》。”海伦·金说。
“这可真是奇了,我要记下来。”男闺蜜深深感叹着,然后又问:“结果呢,你和这位朋友发生过什么吗?”
“即使他只看过《春雪》,那也不影响我可以和他聊上几个小时的电话,喝上一整瓶的酒,以及,打发好多个漫长的夜晚。这里面,聊三岛由纪夫,也就不过3 分钟吧。”海伦·金确信地说。
“那么除了作家。这位卷发男有时还要看看这个姑娘的运动神经如何吧?”男闺蜜转换了话题。
“的确需要。可是你知道,大多数女人,也就瑜伽了。”
海伦·金逐渐沮丧起来。
“瑜伽是雷区,千万不要聊,三两句就句号了,还会给人造成特别不特别的感觉——就是女人都练瑜伽啊,就跟,女人都来大姨妈一样俗气。”男闺蜜诙谐地说。
“哈哈哈哈,真有趣。那就网球和F1 如何,我有两个女朋友,分别擅长并深入了解,而且经常是赛事的座上客哟。”海伦·金说。
“不错。但我认为,网球甚佳,这个可以切磋啊。你看,明仁天皇和美智子皇后不就是网球情缘吗?”男闺蜜仿佛深有心得,“宠物也可以,不过一定要小心翼翼地先搞清楚对方是猫系还是狗系,错一步,界限就划开了。”
“可是,海伦·金和卷发男如果要发展浪漫的恋情关系,这些话题怎么样都无所谓啊。”
“暂停,是不伦关系,你自己的设定别忘了。”男闺蜜立即梳理清楚。“你说的对,所有的文学、运动或者宠物话题都无所谓,都是一种划清阵营的契机,只要不对立,即使没有认同感也不影响海伦·金和卷发男睡到床上去。”
“不要这样,我不要听。”海伦·金阻止道,“还是说说这个日子当天怎么打发吧。”
“你现在开始回避称呼’这个日子’为‘情人节’了吗?”男闺蜜戏谑地斜眼看着海伦·金说。
“这不是心碎的设定吗?”海伦·金不乐意地皱着眉头。
“无论如何,海伦·金和卷发男的交往好像就是自然而然,谁都没有问对方是不是单身,是不是有另一半,反正也看不到,反正也不表达,这个世界偷偷守护着自己的私有的另一半的人比比皆是吧。反而这样的关系能天长地久,而那些时不时要拿出来虐狗的平庸人群,其实不少是因为自身魅力不够,内心的不安和恐惧造就,就怕全世界不知道我其实是有人要的。其实嘛也在昭告全世界,只有一个人要我。”
“而且因为我只有一根救命稻草,所以我一定要让世人知道,我不会溺水而死。如果我是一个拥有很多援手的人,或者我本身水性极强,我永远没有必要告诉世人我不会溺水而死吧,反而我要把我的财富深深地掩盖起来,在外人看来好似我是一个满不在乎的人似的。”海伦·金补充道。
男闺蜜此时温和地笑了起来,摸了摸海伦·金的头,说:“姑娘,你本来就是一个满不在乎的人啊。我也终究好奇,你怎么就会没有嫉妒心和控制欲的。”
海伦·金有一秒钟的心酸,然而她勇敢地抬起头看着自己最爱的男闺蜜,说:“或许是因为我从来没有真正拥有过,所以才体会不到控制欲是什么。”
“于是,”男闺蜜是个很快会把发散的思维拉回到应有轨道上的厉害人物,“无论海伦·金获得卷发男注意的方式是出于心计还是天然,对方还是觉察到了这个故事下来会引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和悲剧,特别是在情人节这种日子里。
于是他果断地选择了逃避,果断地消失在了情人节。于是聪明的海伦·金知道了,她隐隐约约存在的疑惑经过一些旁敲侧击的核对变成了现实。那就是,卷发男无法在这个日子出现,但是他可以在这个月的任意一天出现在自己身边,却偏偏不是这个日子。人是一种很愚蠢的动物,有的时候,他们计较的东西不是美好时光的长短,而是所谓美好时光的意义。比如,纪念日,生日,圣诞节,清明节。”
“喂,清明节过分了吧。”海伦·金被逗笑了。
“好吧,清明节不算不算。然后呢,卷发男也知道了,如果这一天不现身,那么自己非单身就败露了。可是呢,这里有个疑点,因为这一天,他本人没现身没联系海伦·金,但是呢,海伦·金也没有现身,也没有联系他,所以,是不是意味着,海伦·金的非单身也暴露了呢?或者,两个人其实都是单身,只是内心深处害怕对方是非单身,所以不敢在这一天联系,导致了一场过于被心机包裹的误会呢?”
“喂,你不能毁掉我本来的设定,平白无故地帮卷发男洗白啊。”海伦·金抗议道。
“所以情人节就这么过去了,对于他们两人,从这一天以后的交往就是一项新的考验了。或许,永远都不见面了。心碎吗?”
“不够不够,远远不够。”海伦·金否认道,随后她站起身,
“我要去续杯咖啡了,你要吗?”
情人节心碎指南-限时关闭下。
第二杯咖啡,午后的模样仿佛就要过去,海伦·金觉得恋恋不舍,但男闺蜜依然兴致勃勃。他们又各自点了纽约芝士蛋糕,享受剩下的创造心碎的假设时光。
男闺蜜说:“那么再来一个设定,就是确定的非单身如何?”
“你就那么喜欢不伦?”海伦·金露出不屑一顾的神情。
“人都喜欢世人不容以及不能得到的东西嘛。再说了,还有一种世人不容的状态,就是乱伦。不伦和乱伦,你更接受哪个?”男闺蜜狡黠地一笑。
“如果是龙母和雪诺的那种颜值的人搞乱伦,那我也是可以接受的啊。”
“哈哈,啊,我差点忘记了,还有一种,就是卧底和大佬的女人。”
“抖森在‘夜班经理’里的那种爱情我也接受。”海伦·金觉得男闺蜜真是世界上最懂她的人,没有之一。
“然而这里是海伦·金和卷发男,他们不可能是姑侄关系,也不是什么失散已久的兄妹,更不是大佬的女人和大长腿的卧底。他们就是任何普通家庭主妇都会有的不幸沦落,自责,害怕,最后仓皇出逃的不伦关系。最可怕的是,大多数不美好的不伦的主要原因在于,单方面的飞蛾扑火,坚信这是一段能把自己从压抑婚姻和无聊日常里救赎出来的希望之爱,而事实上,这不过是一种消遣。”男闺蜜的口气在这里有些随意。
“那么你要设定海伦·金是有夫之妇么?还是设定卷发男是有妇之夫?”海伦·金问。
男闺蜜想了想说:”那就不如搞复杂点,设定为双重出轨?这种如果是明星艺人,被败露了可是要双双开记者会谢罪来的。不过你们又不是明星,可是这里的起点是什么呢?
已经是中年危机了,那就不存在什么信誓旦旦的文艺风情,所谓的作家,所谓的运动,所谓的话题。是这样吗?”
海伦·金停顿了一下说:“我想卷发男还是文艺的设定的。我想要他虽然工作和社会性上面冷酷而刻薄,但我需要他在不为人知的一面上,温柔而细腻,在海伦·金需要的时候,脆弱的时候,跌入谷底的时候,成为她的光。对,成为她的光。即使卷发男不在身边,在遥远的地方,或者干脆行踪不明,海伦·金总能看到她的光。”
男闺蜜有一些触动,但是他没有顺着海伦·金的愿望讲下去,他反而说:“有这样的故事确实是如此。海伦·金和卷发男,共同经历过一场悲剧,一场高于生活的悲剧,可以是他们共同的导师的死亡,可以是可怕的大地震,可以是一场火灾,可以是共同犯的罪,可以是海伦·金被他人伤害过后的毁灭状态。但他们那一刻拥有彼此,站在彼此的身后。
而卷发男消失了一段时间,在遥远的地方牵手了自己的新娘,时间已久,海伦·金都已经忘记了。然后他突然回归,以他人的家人的身份告诉海伦·金,如果情人节是只属于他们的救赎就好了。”
海伦·金听到这里,有一些悲伤,她说:“你把卷发男描述成了一个只活在海伦·金眼里的男人的形象了。你现在可以暴露他的缺点了吗?暴露他所有不堪的地方。”
“比如,卷发男喝得烂醉如泥,无法照顾自己的凄惨模样?”男闺蜜问。
“不够难看,远远不够。”海伦·金的眼神里透露出越来越多的绝望。
男闺蜜吃了一口蛋糕,露出满意的神色,然后他静默了一会,说:“我记得女生都是不喜欢那些很细琐的环节的,你们似乎不会理解,有你看得到和理想中闪光的魅力,但同时也有一些缺陷,那才是人。如果他方向感很差,开错路,停车场找不到车,你会觉得他魅力丧失吗?如果他在工作中被上司骂,对客户低三下四,你会觉得他魅力丧失吗?可这不就是常人的姿态吗?”
“我不喜欢这样。可是我会慢慢习惯这样,习惯和自己理想中闪光的他告别。”海伦·金说。
“海伦·金,如果卷发男已经和海伦·金有了这样深刻的积淀,海伦·金已经认为彼此是唯一能宽恕对方,即使远离了闪光也能依然成为对方的光的存在的时候,他被别人爱上,他被别人亲吻并且他也回吻了,他对另一个人的态度和对海伦·金的态度一样,他也是另一个海伦·金眼里的光的时候,该如何是好?”
听到这里的时候,海伦·金不知道为什么,才慢慢地意识到夕阳已经几乎看不见残余,华灯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慢慢地释放出夜晚凌乱而虚弱的光芒时,她觉得从心脏的部位,开始蔓延出一种令她浑身酸痛的信号。她渐渐觉得呼吸有一种凄厉的痛感,眼泪在整个头部循环最后凄然地划过面庞。
男闺蜜温柔地看着海伦·金,他知道,这就是故事和设定讲到现在,最伤情的部分。然而这并不足以心碎。他轻轻地抹去海伦·金脸上的泪水,不再继续。
“我知道你要说下去,说吧。还不够,不够。”海伦·金回过神来催促男闺蜜。
“正是如此,这种致命的感觉本质不在于卷发男有多滥情,本质在于海伦·金发现自己对于卷发男根本不是那个特别的存在,她不是那个无可取代的人,她发现,最大的现实就是,对于卷发男而言,是谁都可以。这是对自尊和自我的最大的打击。”男闺蜜的语气虽然温柔,然而内容却是残酷不已的。
“谢谢你。这个设定,这个故事就这么结束吧。”海伦·金凝视着窗外,忙碌的交通,渐渐失去光泽的夜空,她说,
“天黑了。”
这是一年一度的情人节的夜晚,海伦·金一个人,微笑着和男闺蜜告别下午的时光。尽管彼此惺惺相惜,然而男闺蜜的感情状况,海伦·金却一无所知;她想,也许编了一下午以我为中心的故事,男闺蜜也腻了,夜晚才是他的归宿,他的约会,他的恋爱,他的幸福。
海伦·金没有离开“心碎”咖啡馆。只不过,华灯的光芒越来越明亮,从停车场开出来一辆熟悉的车,那是海伦·金不可能忘记的车牌。而她看到的画面是,男闺蜜在副驾驶,偎依在开车人的身边,亲吻他——而开车人,正是卷发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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