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岁的小爸爸

夏天的雨季是最恼人的，特别是在多雨而黏稠的江南，空气中好像都漂浮着一串串的雨珠子。像个没有吃奶吃的婴儿，瞳孔里积蓄着滴滴水珠，随时准备使出没处发泄的吃奶的哭劲。

哎，这个湿答答的江南，连人的心情都好像被黏湿了一般。

从早上六点多到黄昏时分，一直待在图书馆里，外面的天被罩上一层厚厚的灰纱；水泥地刚刚洗完了一场澡。长时间待在图书馆里，外面的世界成了一个符号。四点钟过一点接到男朋友林的电话，说一起吃晚饭。原本不打算答应，转念一响已经一个星期没有见面了，作为相隔仅仅4公里的情侣，这样分开的时间似乎有些不太正常，似乎今晚必须得回归到情侣的状态。晚饭怎么吃？到哪吃？吃什么？这些在讨人厌的雨天都被一点点消磨，终究见面的地点是定的。

从图书馆刚刚出来，距离校门口还有一公里，就用滴滴软件在手机上打了车。刚到校门口，不早也不晚，司机停车到门口，多一分也不是少一分也不行，就是刚刚好。上车，司机是男的，却长着过分年轻的娃娃脸，脸的轮廓像缩小版的中秋时的满月，眼睛是也是圆圆的，嘴巴、鼻子都是小小的，作为一个男生，这样的五官显得有些过分小巧精致，透着一份和和气气；不过微黑的肤色给他一种别样的不地道的成熟。应该怎么称呼他，司机？师傅？还是不说话？

今天也真是奇怪，莫不是雨天连脑子都进了一些水，莫名的有些呆滞。以前打车，上车叫司机或者师傅是一件不用经过大脑就可以脱口而出的，今天却哑口无言，盯着坐位驾驶位上的那个“小小”的男生，竟有些不知呆若木鸡。还好，两三分钟的时间，车里的凝固的气息被他打消。

“以前都没有在这一块跑过，都是在园区，接的客人都是上班的。你这一单还是这几个月这个学校区第一单”

我转过身笑脸应了应，表示在听，带着些希望他继续说下去意思。

粘稠的空气本来就像罩在心头的一块灰色的灰尘，有人说一说、吵一吵终究是好的。

“哎呀，前几天在园区也接到一单，和你差不多大的学生，刚刚毕业，刚好打车去找工作。一聊，是老乡，那天下去就带着他在那块工作的地方兜转了一个下午，帮他一起找面试的地方，连车费都给他免了，这年头，大学生找工作也不容易。小姑娘，你要毕业了吗？”

“没有，没有，还有一年”

“那还好，还没到着急找工作的地步”

他说话老成、又有着一股纯真的自来熟的特色，与他过分“稚嫩”的脸不相配；却显示出一团的热闹与菜米油盐气。说的人心里也痒痒的，好像嗓子里猛然间憋脸好多细细密密的话，都蹦着、跳着想要挤出来。

“师傅，你是今年多大”，不知怎么，一开口，竟问出这股子意想不到的问题。

“我今年21，算算要是我也还在上学的话，应该现在也上大学了”

“啊，和我一样，你怎么没有上学”

话一出口，觉得自己有些冒犯，我们还只是相识不到20分钟的陌生人。

他笑笑，不太介意。

“我都已经有两个儿子了，现在都当爸爸的人了。以前不爱上学，就没有上学，18岁就结婚了。我妻子17岁就跟了我，在这边打工好几年了，平时上班，下班或者周末出来跑跑滴滴，赚点钱养家糊口，不容易，两个儿子呢”

心里惊了一番，下意识的开始计算，18岁、17岁，这样的年龄，怕是结婚证都没有拿到。虽然说之前就知道有些地方，结婚特别早，都是先成家、生小孩，也不忌讳什么结婚证，在一起生活，到了国家法定年龄再去领证书。对他们而言，就像一日三餐那么平常。

“那你妻子也在这边吗”

“是啊，两个儿子也在，一个上幼儿园，还有一个才生不久”

“那可真不容易”

“其实想想也还好，以后日子长着呢。没病，没灾，有吃有喝有工作就很好。钱嘛，慢慢挣”

他突然补充说：

“你看，现在电视上的明星都很有钱，上次还看见哪个明星突然得病，去世了。有钱有什么用，还是身体最重要，活着日子就好办”

娃娃脸、二十岁、两个儿子、结婚这个不相称的词汇在脑子里转悠，组成一幅有些别具一格的画面。

他一边说，一边问我说的对不对，我维持这一贯的笑容，竟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尽量显得成熟一些。

“说的很对，生活要乐观”

忘了及时收回笑脸，感觉脸蛋笑成了一朵花，一朵在雨中摇摇欲坠的喇叭花，却顽强的挺直根茎，迎风飘逸。

下车的瞬间，他不说话的样子，像个孩子，一个还未长大的孩子，我在心里轻轻的叫了声：你好，21岁的小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