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良,浴缸,和鱼

作者: 我笔名叫十三 | 来源:发表于2019-06-30 11:48 被阅读22次

    木良梦见夏七化作一条鱼钻进他的身体。

    浴室里,他对着镜子赤身裸体,像一头披着夜色的野兽,伸展着双手双脚,疯了般找寻夏七钻进他身体后留下的伤口。梦里,那伤口不断流着血,流成一条载着夏七游进自己身体的河流。

    什么都没有找到。成年人难得的可贵的纯真。

    “良,木良·····”女友惺忪的声音自卧室里传来。她总是这样连着叫他,她觉得这样的称呼独一无二,是只有她能给他打上的烙印。她甚至为此而洋洋得意。

    “我在。”木良无力的回应着,双手撑在洗漱台边沿,抬头与镜中的自己正面相对,恍然的像是从梦中清醒了过来,一团漆黑的像两个大窟窿的眼睛里却盛满了混沌。

    早上八点四十,木良出门上班。

    地铁站里,木良混进乱糟糟的等着下一班列车的人群,待车门一打开,就做出双手挡在身前的姿势,顺着身后人群的推力往车厢里挤,仿若身不由己,但这会让他莫名的觉得安全,像无辜的肉盾要挤垮一道道的铜墙铁壁,趁机将自己塞进一个相对稳固的缝隙。但这在上班高峰期无异于痴人说梦,人们互相紧贴推搡,各种湿乎乎的气息涌进鼻腔里,如果再混进豆浆、包子之类的气味,那无疑会让木良作呕。

    木良在银行上班。他三十二岁的人生就像身上的制服一样服服帖帖,平平整整,顺从父亲为他安排的路,考父亲指定的学校,找父亲看中的工作,和父亲介绍的女生交往,今后他还将过父亲喜欢的生活。如果说他的人生里还有一丝波澜的话,那就是夏七。

    夏七是个讨人喜欢的女生。她讨人喜欢的是气质。那种气质在木良看来是清清凉凉,暖洋洋的。她永远知道怎么讨好别人。她有着超乎同龄人的早慧,活的像一个个花花绿绿的讨人喜欢的蛋糕。只有木良知道她这是张彻头彻尾的假面。

    他们两家是对门的邻居。木良晚上时常会被她家尖锐的吵架声,或者砰砰砰的摔东西声吓的心惊胆战。他也会时常听着这声音猜想她此刻在哪儿,是在房间门口冷漠的注视着一切习以为常,还是躲在桌角下瑟瑟发抖,或者她正站在他家门口犹豫着要不要按下门铃求助。他曾被最后一种猜想驱使着要去开门看个究竟,可父亲坐着客厅里一手夹着烟,一手拿着早上已经看过的报纸在灯光下细致的翻阅。四目相对那一刻,他飞快的逃回了自己的房间,父亲并没有追进来过问。

    父亲自小交代离她们一家人远点。木良也从不主动和夏七说话。放学遇见,他就自动放慢脚步,不远不近的跟在她身后回家。像一场无声的拉锯战。

    “木良,你会考哪一所大学?”那是高三的一天,夏七忽的回头问身后的他。她就这么轻易的结束了这场长达十多年的战役。

    他们之间大约隔了四米远。她站在路边的杨树印出的巨大的阴影里,夕阳的残光无力的垂落在她脸上。

    木良顿默,强装镇定。“考我父亲选中的大学。”

    “什么大学?”

    木良不理她,落荒而逃。她怎么能和自己说话?他夜夜偷听她的苦难,却只能做一个面对父亲的命令和目光而退却的懦夫。她让他变得面目可憎。

    木良没想到夏七会不依不饶,不停的在放学的路上追问他。木良被问的急了,随口说了一所院校的名字。他想去的那所院校的名字,他还说,那座城市里有海。他知道按着她的成绩根本考不上。他只是想让她离自己远一些。

    可夏七当了真。她像头初醒的豹子,一往无前的追击着幻想的猎物,最后却如愿以偿。

    “木良,如果我们能在大学遇见,你做我男朋友好不好?”去邮局领取录取通知书那天,他们遇见,夏七问木良。她的脸很红,红的像冬日枝头挂着的红彤彤的柿子,感觉软软糯糯的。

    木良将遵从父亲的命令留在没有大海的北方,永永远远的留在北方。他有这种预感。而夏七将坐着火车驶往临海的南方。

    “好!”木良听见自己颤着声音说。然后她就笑了起来,笑的眼睛眯成一弯小小的月牙儿。

    木良时至今日也想不明白,自己当初为什么会回那一声‘好’。也许他想有个资格,将她从那些尖锐的争吵和破碎声里解救出来。刚上大学时,他确实经常做解救她的梦,而后在梦醒时分泪流满面。因为他知道那只能是梦。他永远都不会是拯救她的英雄,这让他无处遁形。

    木良已经很久没有梦到夏七了,他甚至不太记得她。他大一暑假回家时,发现夏七一家搬了住处。而他们之间从来都是一片空白,没有任何的联系方式留下。

    整个上午,木良都被昨晚的梦搅得心神不宁。午休时趁着空闲,他百无聊赖的翻看朋友圈,无意间看到有人发了一个葬礼,他将其中一张照片放大,看见灵堂摆放的牌位上的名字刻的是夏七。

    木良随即拨打语音通话联系发朋友圈的人,他甚至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这个人告诉木良,夏七是在出海游玩是遇难的。这也是夏七第一次独自乘船出海。

    想到她只身一人在陌生的城市里寻找等候了自己那么多年,木良的身体开始隐隐作痛,更准确的说,是梦里那条鱼钻进他身体的那个部位隐隐作痛。他知道她独自出海,只是因为不想等了。

    从那天开始,木良每天喝很多的水,夜里他会悄悄起身,将浴缸里装满水躺下去。同事们的疏远和女友的离开,都无法让他做出停止这些怪异的举止。他甘之如饴。

    父亲在某一天忍无可忍、气势汹汹的敲响木良的家门,一双眼因着愤怒而赤红欲裂,拿着桌案上的杯子就往木良的身上砸。

    “夏七死了。”木良像是不知疼一般,面无表情的看着面前头发花白的男人道。

    “人各有命。”

    “是你害死了她,是你害的她再回不来。”木良失控的控诉道,“我也是帮凶,是我把她骗去了那个城市。”

    木良大一暑假回家那年,也发现了父亲书房藏着的夏七家的房产证。和这张房产证放在一起的还有很多东西,比如他高中时学英语用的录音笔,比如他藏在书架上毫不起眼的位置上的写满夏七名字的纸张。

    录音笔里留下的是依旧会让木良心惊胆战的争吵和摔东西的砰砰声,还有一声惨叫。可木良分辨的出来,这声惨叫不同于以往,因为这次惨叫的不是女人,而是男人。

    录音自动的循环播放,木良瘫坐在地板上,而他的脑海里正勾勒着一个终年穿着长衣长裤、忍气吞声掩盖丈夫家暴的女人,在女儿离家后,终于拿起厨房的利刃,或者是桌案上笨重的花瓶,狠狠的挥向了自己的男人。

    木良还能逼真的想象到父亲发现自己违背他的意愿,将他看不起的女生的名字珍爱的写在纸张上的愤怒。

    “如果不是我瞒着,那个女人现在就应该实在监狱,她们一家人彻底的就完蛋了!我买下那间从头到尾都散发着霉气的房子,让那个女人去找她女儿,这难道不是种成全?”父亲花白的头发都因着愤怒在抖动。他还在坚持着自以为是的高贵,提起她们一家人的名字似乎都会让他蒙羞。或者说,他从未将她们一家看做人。

    “我做这一切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父亲说着,转身摔门而出。

    木良庆幸父亲离开的这么快,不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将会做出什么事,因为他感受到内心的愤怒像汹涌的海浪一般在迅速的将他吞噬。他想撕下父亲愤怒的外面,看看那背后装着的是怎样的腐朽。

    木良平复下心情,去厨房喝了许多的水,今后他还将喝更多的水,还将继续夜眠在放满水的浴缸里。

    因为木良知道,他的身体里有条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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