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子东头做豆腐面的老板娘红红早晨起来感觉到胸部发闷头晕目眩,然后,就是这个然后,她就试图蹲下来,旁边还放着一篮子被剥得白白嫩嫩的大葱,水管里还在哗哗哗地往外流水,她是准备洗这些葱的。她的儿子勇刚,三十好几了,早年在外面闯荡,没有积攒下一文钱,眼看着年纪大了,红红就一个劲地劝说他回家创业,其实也就是想让他呆家里遇到合适的女孩就结个婚生个孩子,她帮忙带着,趁现在她还不太老,她口口声声说自己快五十了,试图劝服儿子,不再挑三拣四,着急忙慌地挑个结婚对象。有时间恼了,她也跳着脚揪着儿子那一对招风耳一顿骂,你也不看看自己的模样,黑得像炭块似的,五官又随你歪歪倒到的老爹,家里又没有啥金矿,凭什么你就看不上邻村那个矮个子姑娘呢。别人不光说学历比你高,高中毕业,单凭别人姨夫在政府部门工作,就高咱家一筹。你说不跟别人聊就不聊了,干脆拉黑别人,你也太高傲了吧儿子。我们就只是个捞面条的生意人,再加上你爹是个脑梗后遗症患者,走路一瘸一拐,行动离不了人,你都忘记了前几次相亲的女孩子,你是觉得顺眼,可是别人脚一踏进咱家门,一看见坐在轮椅上哈喇子流老长的你父亲,别人立刻变了脸,凳子都不想坐,就起身告辞了,以后都没有下文了。儿子该醒醒了。你姐不过大你五岁,都成为两个人的妈了,而你一无所有呢。她每每都是这样说道说道勇刚,仿佛是每天刷牙洗脸的必做功课,起初儿子还不服气地顶嘴,后来耳朵听出了茧子,也就随她了,只管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了。可是这天,她甚至还没来得及的说那句著名的开场白“儿子,不是老妈说你”,她只是感觉胸部发闷头晕目眩,所以她蹲在了一篮子剥好的葱旁边,然后就大汗淋漓,歪倒在汩汩流淌着水的地上。是儿子最先发现母亲的异样的,他等着切葱,跑出去看,发现母亲牙关紧闭双眼圆睁,两只手痉挛地往天空探出,恶狠狠地抓了几下。勇刚一把抱起母亲,放进自家车里就往医院奔。可惜迟了,医生宣告他的母亲呼吸心跳都没了。母亲死了。勇刚欲哭无泪。再过两天就是新年了。他的母亲熬不下去了。
勇刚第一个通知的当然是他唯一的亲人姐姐苏华。苏华哭得死去活来,恨不得替母亲死掉。她知道以后自己的担子更重了。照顾脑梗父亲,张罗弟弟的亲事,包括以后结婚生子伺候月子都得她出面操心了。母亲走得仓促,连一句遗言都没有。令她肝肠寸断。
勇刚第一个怕别人幸灾乐祸的是他之前果断地回绝的相亲对象,一个叫阿悄的离异女子。媒人能突发奇想地把一个离异女子心安理得地介绍给他,足足把他母亲红红气得七窍生烟。红红只知道大龄儿子不受年轻女子青睐,但没有想到已经被媒人安排到离异女子充数的份上。她都有一种想把媒人狠狠骂一顿然后撵出门去的冲动,可是,可是,她猛然看见勇刚短头发茬中偶然挺立出来的少许几根亮闪闪的白发,心中一惊,也就含羞忍辱地答应见下面了。勇刚也是心中极不舒服,如同卡了一根鱼刺,吐吧,吐不出来,咽吧,咽不下去。阿悄听说还是大专生呢,只是带着一个拖油瓶。一个五岁的女儿。勇刚神情严肃地和阿悄在人潮汹涌的大街上碰了面。阿悄是个清瘦的女子。一双眼白显得太多的单眼皮眼眸仿佛盛不下一腔哀怨,她的前夫出轨了,她一怒之下就带着女儿净身出户了。她看见勇刚剃着平头面无表情的模样,就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声,怎么样,我们还有机会见面吗?勇刚似是而非地摇摇头,然后支支吾吾地说,我……我很忙的。阿悄淡淡地应道,好,明白了。
阿悄的村子离勇刚家不过是隔着一条惨白惨白的水泥路,当然勇刚家的丧事肯定她会知道的。她会怎么说,肯定会在心里说,还看不上我吧?看你折损了母亲,还有一个瘫痪了的父亲,以后恐怕连我这样的离异女子未必看得上你。人呐,此一时彼一时,无论什么时候,还是得把自己的码子打低一点。别太孤芳自赏了。勇刚这样想着突然觉得周身寒意袭来,仿佛置身于一个冰窖中,彻骨寒冷。
一种颠覆人生的破灭感兜头兜脑地扣在了他的身上,欲罢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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