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里突然出现了一位从未见过的漂亮姑娘,看面相也就二十三四的样子。总是在黄昏时分牵着一条小金毛在我家楼下的小公园里散步。
她通常会带着狗溜上个十几分钟,然后就将狗放开,自己则坐到人工湖旁边的小凉亭里和几个乘凉的人聊聊天。
我家的阳台正对着小公园的人工湖,而在小区之外又是一片一望无际的海滩,景色正好。每天我傍晚时分都会坐到阳台上,吹吹来自海面的晚风,喝上一杯茶或者读一本书。有时,我还能听见楼下小亭子里,那位美女爽朗的笑声和唤狗回家时的喊声。
其实我也养了一条大黑狗,就叫“黑毛”。只不过这个家伙已经很老了,是一条已经13岁高龄的杂交公狗,也就是大家常说的“串串”。狗的13岁相当于人类的71岁,这家伙比我的年纪还要大出一旬多来。所以我经常和朋友开玩笑说:我家里养了个老爷子。
黑毛此刻正安详的趴着我身边,和我一起享受夕阳西下。有时它也会将目光对着外面,看一看楼下正在玩闹的同伴,我知道他渴望和大家一起玩耍,但他太老了,试问有年轻人愿意和一个六旬的老人跑跑跳跳吗?
“你说她会和我说话吗?”我突然没来由地对地上的黑毛说。
老狗明白我话的意思,它呼哧一声,把头别到一边。意思就是说:“你小子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轻轻拍了下老家伙的脑袋。“我是和她年纪差的有点大。但又怎么了,万一她喜欢年纪大的呢?”
黑毛没有反应。这时楼下的那条小金毛发出了欢快的吠叫,黑毛听闻抬起头,浑浊的目光看向那只活蹦乱跳的小金毛。
“你还说我呢,你不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毫不客气地嘲讽道。
黑毛看了看小金毛,又看了看我,再度低下头,闭上眼睛不搭理我。
“老伙计,要不,咱出去走走?”我说道。
黑毛走的很慢,搞得我也不能走快了。我只能配合它步伐的频率,将内心中的荡漾的春心压抑下来,慢悠悠朝小公园走去。
小金毛还在玩闹,而那个姑娘今天没有坐在凉亭里,而是正在花丛中闲庭信步,好生俊丽。
我和她打了个照面,原本推敲了半天的开场白却因为紧张一句都说不出来。我只能朝她尴尬地一笑,她则也朝我笑了笑——当然了,我们还不认识——这笑容是对陌生人礼貌的笑。
“您……是刚搬过来的吧?”沉默了几秒钟,我终于开口。
对方点了点头,“是啊,我上个星期刚刚搬到这。大哥,您是几号楼的?”她问我。
这个“大哥”是什么意思?我有那么老吗?
“我是8号楼。哦,就是这栋,我住在6楼。”我干笑着回应道。
姑娘又点了点头。然后将目光投向了我身旁的黑毛。老家伙已经有些累了,这会正趴在地上,惬意的嗅着花香。
“您的狗?”她问。
“嗯。,它叫黑毛。”我点头道,“老家工厂里的看门狗,守了大半辈子的仓库。到老了,被我接过来养老。”
“真是了不起。”她伸出手,摸了摸黑毛的额头。黑毛不认生,也很少有动静。年轻的时候就从来没有乱咬过人,它分得清楚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它身上,这是……伤疤吗?”姑娘吃惊地问我。
“对。”,每次想起黑毛的这段过往,我就鼻子一酸。“几年前吧,有人趁着夜色去偷仓库里的东西,被黑毛发现了。那人身上带着家伙,黑毛被砍了不知道多少刀,浑身是血。但它就是死死咬着那人的腿怎么也不松口,直到听到动静的保安赶到。”
姑娘睁大眼睛看着我,愣住了。她没想到眼前这条大黑狗,居然是一位恪尽职守的英雄。
“真是辛苦了。”她又温柔地摸了摸黑毛的头和后背,“它多大了。”
“快14岁了。”
“原来是个老爷爷。”她说完我们都笑了。
“多多,过来——”她朝那条小金毛挥挥手,小狗听话的奔到主人面前。“给你介绍个朋友,哦,应该是老爷爷。喏,它叫黑毛。”
多多好奇地绕着黑毛转了几圈,然后又是挠地又是吠叫的,显然想让黑毛陪它玩。可黑毛根本不理会它,抬了抬眼皮,将脸别了过去。
多多又尝试了几次,黑毛都是无视以对。小金毛很失落,它跑到主人身边,挠着姑娘的腿。
“好了好了。”姑娘将小金毛抱起,“你看,人家不理你。”
“它就这样。”我急忙解释,“对我有些时候都爱搭不理。”
我们又聊了一会,我才得知她姓杨,在附近的一家公司就职。天色渐晚,我们这才分别,各自回家。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几乎每天都拉着黑毛去楼下遛弯——也甭管老家伙乐不乐意——它吃我的,住我的,也总得为我的终身大事出点力吧。
每次都总能碰到小杨,和她的小金毛。
渐渐的,我和小杨熟悉了起来。这时我发现,我们如此相近,原来她就住在12号楼,是我的邻居。我很高兴,有个如此年轻漂亮的女孩为邻。
小金毛多多对黑毛的好奇心一刻没有减少,它推推黑毛的腿,咬咬黑毛的耳朵,要不就是围着黑毛转圈。黑毛倒也是耐着性子,任由它折腾自己,反正它个子那么小,根本动不得大黑狗分毫。
我和小杨就坐在长椅上,喝着冷饮,一起望向绯红色的海平线。我们谈天说地,她对我抱怨工作上的烦恼,我则说一些生活上的趣事,小公园中一男一女笑声不断。
这天下午,我正在家里午睡,门外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这都2019年了,怎么还是有人学不会按门铃。”暴躁的我从床上跳下来,还差点踢到了地上睡得正香的黑毛,“起开点,你这老身子骨,踢坏了怎么办?”我没好气地绕过被吵醒还迷糊中的黑毛,跑到玄关处开门。
而门外,却是两眼通红的小杨。
“大哥,我家多多不见了……”
我和小杨在小区里找了两个多小时,也不见小金毛的踪影。小杨说,中午时分她出去丢垃圾,结果粗心大意忘了关门,再回来时,小狗已经不见了。我安抚她说一定不会有事的,但其实我心里也没底。
小区里没有,我们只能将搜索圈扩大。我发动了一些朋友,请他们一起寻找。然后又联系了一个爱心团体,这个团体中的成员都是爱犬人士,会自发帮助寻找走失的狗狗。
“大哥,你说……多多,会不会……多多会不会被坏人抓走了。”小杨说出了我一直担心却又不敢说的最坏结果。
前段时间就有新闻说这一带有一伙偷狗贼,专门偷宠物狗。运气好的狗狗会被卖给宠物店;运气不好……那就只能狗肉砂锅里见了。当时我还提醒了黑毛:没事别出去瞎溜达——像你这样的老狗宠物店是不会要的——只能拿来炖狗肉汤。
“不会的,怎么可能呢。”我只能骗小杨,“金毛……呃,金毛不好吃。”等一下,我在说什么!
“啊!”小杨尖叫起来,“他们还会吃我的多多?!”
“不是不是。”我不停地摆手,急的满头大汗,“我是说……唉,算了,赶紧找吧,找到比什么都强。”
我和小杨又分头在小区外找了一圈,还是一无所获。不知不觉,海平面上残轮西至。黑夜更难找寻,而且对失魂落魄的小杨来说也不安全。我劝了很久,小杨才答应回家。
把小杨送回家好生安抚,我才往自己楼上走。
到了家门口开门一看,总感觉少点什么,哦,少了条狗……
黑毛也不见了。
从痕迹上看,应该是一个小时前走的。
这个老家伙以前有过自己把门打开跑出去的情况出现,我已经见怪不怪了。一般他就是闲着没事出去晒晒太阳,溜溜弯,有时兴致上来了再逗逗小母狗,最多两个钟头就能回来。但问题是现在大晚上哪来的太阳!黑毛真是老了,连白天黑天都分不清楚了?
小杨家的门外,站着失魂落魄的我。
经过小杨同意,我点燃了一根烟,坐在她家客厅里自顾自抽了起来。
黑毛不喜欢我抽烟,以前黑毛在老家工厂里“上班”的时候,厂子里的工人抽烟,它闻见了就狂叫。现在老了,叫不动了,我抽烟它就躲起来,等烟味散去了才会出来。
小杨给我倒了杯水,然后坐到了我身旁,看着我一点点把烟抽完。我打算再来一根,但想起这是人家家里,不合适,所以就把抽出来的烟又给塞回烟盒里。
小杨说自己刚刚大学毕业那会初入社会,什么都不懂。吃了不少苦,受了很多罪。她一度想过放弃,辞职申请都写好了,打算回老家。是小多多安慰她,给了她努力下去的勇气。
多多是她的家人,那黑毛又何尝不是呢。
两个同病相怜的人,就这样坐了大半宿。小杨熬不住了,倒在沙发上睡着了,我望着她那张漂亮的脸蛋,也没坚持多久。
第二天早上,是小杨捣鼓碗筷的声音吵醒了我。我从沙发上爬了起来,小杨对我一笑,邀请我一起吃早饭。
起先我是婉言谢绝的,但后来还是坐到了餐桌前。
小杨明显没什么食欲,举着筷子在大米粥里搅来搅去。我吃了个煎蛋,也不好意思吃下去了。
这时,门外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声音很微弱,但我和小杨同时抬起头。
小杨愣了一下,随即丢下筷子疯了似的朝门口跑。
打开门,正是失散已久的小金毛多多,小狗浑身脏兮兮的,但庆幸没有受伤。
小杨紧紧抱住爱犬,喜极而泣。
而多多身旁,则躺着一条累坏了的大黑狗。
我朝黑毛微微一笑,黑毛则朝我翘了翘嘴角。这是黑毛的习惯,代表着忠诚和问候。
我现在才知道黑毛为什么傍晚跑出去了,它是为了去找小多多。以前老家曾经有过一起孩童走失的事件,男女老少找了一天都没有找到孩子,最后还是靠黑毛找到的。
……
又是一个黄昏了,我坐在阳台的藤椅上,与黑毛一起目送红日西至。这时,一条小金毛蹦蹦跳跳冲上阳台。但这次的小家伙没有围着黑毛胡闹,而是乖乖窝在大黑狗身旁,将小脑袋靠在黑狗满是疤痕的背上。
小杨从客厅里走进来坐到了我身旁,我们相视一笑,共同望向黄昏。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