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洲芳文】泡菜坛子

作者: 湖光十里轻泛舟 | 来源:发表于2020-11-19 17:30 被阅读0次

我们公司是一家与汽车相关的建筑工程公司,因此有整车厂的地方几乎都有公司同事的足迹。跟办公室人员不一样,技术人员几乎都在现场,很少回公司,如果是现地招聘的技术人员,几年不回公司都属正常。

刚进公司的时候,为了熟悉公司业务,我被派到现场学习,顺便做翻译支援。在那里我认识了一个老乡同事,他比我早一年入职,是在成都当地招聘的现地人员。虽然他是四川人,我的户籍是重庆,但因为在成都待的时间长,就不过分计较了,而且跟其他同事比,我们就是他乡遇到的老乡。因这层关系,平日里他对我的照顾格外多些,又因为聊天时发现他比我老爸就小一岁,所以就让我直接管他叫“郭叔叔”,其他同事我都毕恭毕敬地称呼其为“某某工”。

这次因他负责的项目需要在公司做预组装,轻易不回公司的郭叔叔居然回来了,而且待的时间还挺久。

我们公司在开发区,人烟稀少,又没有食堂,吃饭是个大难题,公司统一订购的盒饭每天不换样,偶尔一顿我还能忍受。郭叔叔回来只能住酒店,所以没办法自己做饭。本来就不适应北方的饭菜,加上中午的盒饭又难吃,闲聊时他一个劲地抒发对家乡菜的思念。

过了两周,郭叔叔因为实在忍受不了天天在外面买油腻腻的早餐吃,竟然网购了电饭锅、大米和红薯,在酒店煮起了稀饭。

这周一我问他,“自己煮的稀饭吃起来怎么样啊?”

郭叔叔一脸满足的笑容,“巴适得很!”,又补充道,“要是再有点泡菜就好了。”

“这不巧了吗,我有泡菜坛子呀!明天就给你带,顺便再带点腊肠。”我信誓旦旦地承诺。

郭叔叔一脸不信,他当然是不信我有泡菜坛子啦。

在四川,家家户户都有几个镇家的大坛子,泡泡菜的、腌萝卜干的、泡咸鸭蛋的、腌渣海椒的等等,在厨房或堂屋最隐蔽的角落里,大大小小的坛子满满当当。即便搬家也会不离不弃,那都是当家妈妈们的大宝贝,越老的坛子,出来的味儿越醇正。虽说四川家家户户都有泡菜坛子,但不是随便哪家的泡菜都好吃,当然每家坛子里的味道也不一样。

从选坛子,到买食材都有大学问,尤其是坛子里的水最为关键。稍不留神,泡菜坛子就会生花、变味,最后成为一坛垃圾,不得不倒了重新来过。如果有幸能得到某位阿姨指点,并得到她老坛里的老汁水,那新起的泡菜坛子多半能成,不过这种机会轻易不会有。

因为郭叔叔深谙这个道理,所以不信我有泡菜坛子。确实,独自新起一个坛子,泡出美味可口的泡菜,现在的年轻人哪儿有那门老手艺呢?自然我也没有。

虽然我没有起泡菜坛子的手艺,但我有一个泡泡菜一流的老妈,不但懂得如何起坛子,还擅长用坛子里的宝贝做各种菜肴。被各种美食滋养的我,嘴巴叼得不行,又得益于从小在灶台边耳濡目染,各种菜式我也学得七七八八。

把刚从老坛里夹出的酸萝卜切丁加点生抽凉拌一下,口感清脆、酸辣开胃;锅里倒菜籽油再加点猪油,大朵的酸菜切大块,下锅大火一炒,加水熬煮后轻轻放入码好调料的鱼片,不多会儿,一锅香喷喷的酸菜鱼就可以上桌了;酸豇豆、空心菜梗切细炒剁碎的猪肉,这是超级下饭的酸豇豆炒烂肉;泡椒泡姜切丝腌制猪肝,下火快速爆炒,飘香的泡椒猪肝就完成啦;用酸菜鱼类似的方法还可以做成酸菜粉丝汤,光是想想就垂涎三尺。每一道都是老妈的拿手好菜,每一道都是我回家必吃的。

但是到了北方就都吃不到了。实在馋了,吃个新辣道鱼火锅,或者点个外卖酸菜鱼,但酸菜无一例外都不合格,一点不酸,光是咸,菜本身的品质也不行。酸菜鱼好歹还能见到,有个七八分像,泡椒猪肝和酸豇豆炒肉沫则几乎没有。天津的猪肝几乎都是酱爆的,口味不对,炒得还老,没有弹牙的口感,嚼起来没有丝毫愉悦。为口吃的,我经常跟我老妈吐槽。

可能是被我唠叨烦了,可能是看我一个人在外馋得可怜,后来她跟老爸来天津看我,带来了一个方方正正的箱子。我到高铁站接他们时,想帮老爸分担那个箱子,结果提了两步路就被迫放下了,实在是太重了!

没错,那个箱子里装的正是我心心念念的泡菜坛子,各种姜、蒜、辣椒、萝卜、豇豆,泡了满满一缸,少说也有好几十斤。坛子用胶带固定结实后装在纸箱里,箱子外再用胶带缠得严严实实的。

因为泡菜坛子有水,爸妈担心坐飞机不行,只好改乘十个小时的高铁。从家出发,转地铁、转高铁、又转地铁,我爸俨然成了人肉快递,那么重的箱子从成都到天津提了一路,我刚提一会手掌就失去了血色。小时候觉得我爸高大帅气、无所不能,那天傍晚看他提着那么重的箱子、背着那么多的行李,突然觉得他好像老了,我应该大了。鼻子一阵酸一阵堵,心里又是感动又是惭愧。

那么重的箱子还得轻拿轻放,丝毫不敢怠慢,那里面装的可是我老妈的心血,她是我们家的绝对统治者。我心疼我爸,忍不住抱怨我妈,说她老欺负我爸,那么重的箱子,为什么要这么远带过来,害我爸提得那么辛苦,天津又不是没有坛子卖。

我妈得意地说,“这个坛子是我跑了好几个菜市场才买到的,天津没有这样的市场,一般人可不会选;而且辣椒和嫩姜都是我精挑细选的,天津也没得卖;最后这坛子里的水,有一部分是我老坛子里舀出来的老水,你幺姐要了好几回我都没舍得给,都是好东西,你这孩子懂个啥,不给你多备点,吃完了你知道自己加吗?”

看着我妈傲娇的表情,内心暗道,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泡菜坛子一路翻山越岭穿越好几个省份来到我身边,我却因为饮食习惯的改变和食材的限制,吃得不多,也就是一个人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了,掀开盖子,夹点泡菜吃吃,毕竟一个人吃不了多少。但我每周都会给它添水、换水,小心翼翼呵护它,静静待在阳台角落里的泡菜坛子,是整个屋子里我最熟悉的东西,看着它就很安心。

去年我结婚时,我妈老跟我念叨,“跑这么远,准备啥东西都不方便,算了算了,啥也不给了,那个泡菜坛子就当嫁妆了。”其实她还强硬地给我带来了两床蚕丝被,为了防止被人掺假,特意跑去定制,傻傻地在那盯了一上午、一下午,午饭都没吃。

我现在生活的地方,除了那两床被子和泡菜坛子是经我老妈的手,从四川过来的东西,别的好像还真没有了,果然成了我的嫁妆,管着我的吃、管着我的住,真真是要陪我过一辈子呢。

昨天泡菜带到公司,格外受欢迎,郭叔叔和我吃得都特别开心,比一个人吃香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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