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啊，雪球。”一只浑身白雪的马尔济斯飞快地冲向马路，一个穿着粉色公主裙的小女孩一边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追着，一边娇声叫唤着，丝毫没有注意到飞驰而来的汽车。
忽然一只粗糙的手一把抓住她的衣领，把她拉的一个踉跄坐在地上。
汽车司机也吓得打偏方向盘，他伸出脑袋，大吼：“小丫头你找死啊。”刚才如果不被人拉住，自己这一下撞上去，得出大事。
司机吼完便开走了，小女孩又着急自己的狗，又被吓了一大跳，一时忍不住哭了起来。
“没事了，那小狗往马路对面跑去了，等会你去那边找吧。”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小女孩这才想到刚才拉自己的人。
她回头一看，被吓了一跳，这是一个比自己爷爷还要老的老爷爷，穿的有些邋遢，皮肤黝黑，眼睛浑浊，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遍布丘壑的脸上写满了生活的艰辛。最吓人的是，老爷爷只有一只手臂，右边袖管空荡荡地垂在那里，看起来瘆得慌。
小女孩记得他，这是一个流浪汉老爷爷，有时会在小区翻垃圾箱，小女孩见过他有几次被保安轰走，还怒气冲冲地吵过架。
虽然害怕，小女孩还是鼓起勇气大声说了一句：“谢谢你老爷爷。”
老人嘴里咕哝一声，好像在说不用谢，接着拎起自己的垃圾袋，往前走去。
“等一下，老爷爷，我送你一副我作的画好吗？”小女孩看到他的背影，不知道怎么的，心里有些模模糊糊的酸楚，便叫住了他。
老人楞了一下，他转过头，问女孩：“你会画画？”
“恩，我的理想是做一名画家。我已经学了6年画画了。”女孩骄傲地说，递给老人一副画，“对了，我叫小玑。”
老人接过画，仔仔细细看了几遍，说道：“这幅水彩画构图很好，可惜这边明暗处理的还不够到位，不过你才这么点大，能画到这样，真的很不错了。”
小玑惊讶地问：“你也懂画吗老爷爷？”
老爷爷的眼神忽然变得柔软起来：“我曾经也想做过画家，还学过很长时间的画呢。”
“哦？”小玑飞快瞄了一眼他的空荡荡的右手臂，又马上收回了目光。
老人已经意识到了她的目光，一种异样又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他摆摆手对小女孩：“谢谢你，我先走了。”
02
从那以后，老人仍捡着垃圾，每天跟保安上演捉迷藏和大吵大闹的戏码。唯一不同的是，多了一个漂亮小女孩经常来“骚扰”他。
小玑经常拿一些莫名其妙的小礼物，软磨硬泡要老人收下。有时是昂贵的巧克力，有时是一小瓶洋酒，或者是一些生活用品，甚至有一次是卡通娃娃，这些与他格格不入的精致小物，叫他啼笑皆非。
老人开始还躲着她，这么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老去流浪汉的桥洞找他，真的是很不合适。
不过，小玑的真诚单纯，渐渐打动了老人，老人也不再躲闪，反而慢慢敞开心扉，跟她交流起来。
其实，第一次看到小丫头的作品，老人就识出她身上惊人的绘画天赋。艺术家这种事，有时就是天生的。她的天赋，甚至远超当年的自己。
小丫头既有着敏锐的创造才能，又从小受过正规的绘画指导，老人几乎可以断定，她未来必会大放异彩，因此心中也惜才的很，经常对她的画作指点一二。
“啊！老爷爷，你太厉害了，你比我的老师都厉害，你是不是什么世外高人啊！”小玑一点就透，每次情不自禁大声地赞美老人。
之前见过老爷爷几次，印象中就是一个很可怜的流浪汉，可是讲到绘画的时候，他的眼睛熠熠发光，就跟真正的艺术家一样，光芒万丈。小玑越来越好奇，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变成这样。
有一回，她忍不住脱口而出：“你不能画画真是太可惜了。”
老人脸色略略一沉，沉默了下来。小玑自知说错话，有些害怕地垂着头。
老人看了一眼小玑的模样，叹了一口气，从自己的包里摸摸索索找出一本书，翻开夹页取出一张报纸剪纸，这是地方报纸副刊的生活版，虽然不是什么很重要的版面，但是标题却很震撼。
“少年绘画天才左一，初出茅庐震惊画坛”，里面介绍了一位二十岁举办自己画展的天才画家，许多专家预感他前途无量。
老人对小玑说：“这个人就是我。”
小玑认真地看着介绍，感慨到：“好厉害。”
老人第一次对小玑说了自己的故事。
03
我叫左一，虽然被叫做老爷爷，其实我刚年过半百。现在，在别人眼里我就是个邋遢的老头，可是在三十多年，我曾经是个才华横溢的画家，从小到大，都有一群人在夸我的作品。
二十岁的我，就在学校举办过个人画展，还在当地引起了一阵小小的轰动，大家都叫我天才画家。那时我得意非凡，觉得自己必然会成为举世瞩目的新星。
我之前读的是普通本科，画展的成功，让我自信心空前的膨胀，一些前辈指导我，真正要走这条路，还是要去美院，如果有机会出国就更好了。于是我直接从学校退学，想转战艺考之路。
可是，艺考非常烧钱，我的父母都是普普通通的工人，他们既没有太多的金钱能支持我，也不能理解我所谓的天赋。对我的擅作主张，他们气的用断绝生活费来逼我回学校。
我当时很清楚，自己身上拥有绘画天分，我对自己说，不管多难，我都不能埋没了它。于是我一边打着两份兼职，来负担我昂贵的美术费用，一边努力考美院。
但是，我还是过得捉襟见肘起来，经济压力让我苦不堪言，有时甚至连温饱都成问题，我实在没办法全心全意在艺术上深造。
要是有一大笔钱就好了，我常忍不住这么想。要是真的有一大笔钱，那就不用担心经济，不用担心父母的指责，只要一门心思画画就好了。
我还记得那一天，新闻里滚动着“大乐透累积到1000万”的新闻，我心中忽然有种小猫挠挠的冲动，有一种神奇的感觉，我感觉这个奖就是为我而设的。我掏出皮夹，看着里面仅有的几十块，出门去买彩票。
我记得很清楚，我买的号码是xxxxxxxxx，是那天的日期和我的生日组合。
第二天晚上开奖的时候，我一边吃泡面，一边看电视，当摇奖的人念出那串数字的时候，我一口面噎在喉咙口，差点没喘上气。
我中了，我中了，1000万，这是多大一笔数字，我他妈可以一辈子都画画了。
我乐疯了，掏出钱包，就想拿出彩票。
说到这，老人停了下来，小玑正听的聚精会神，连忙追问道：“然后呢？”
04
老人声音低沉下去，脸上呈现出一种迷茫的表情。
“那张彩票不见了。”
“为什么？”小玑忍不住叫起来。
“里面不光没有彩票，还整整齐齐放着那买彩票的钱。我一时恍惚，在家里找了又找，又去卖彩票的店询问，没有人记得我，我选号，买彩票的事就像不存在一样，找不到一丝痕迹，大家都说我是做梦了…”
“怎么会这样…”小玑迷惑起来。
老人没有停顿，接着说了下去：“我因为这件事恍恍惚惚，不小心走到了禁止入内的施工重地，就是这么巧，高空吊车上一根钢管砸了下来，我当场晕了过去，伤口感染严重，在重症中心呆了好几个月。”
“啊！！”小玑忍不住捂住嘴巴，她又看了一眼老人空荡荡的袖子。
老人像没察觉到似得，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之前说过，我家里本来经济就不富裕，也没买什么保险，这次治疗花了所有积蓄还不够，我父母只得卖了房子，可是刚卖没多久，又遇到房价暴涨，我父亲在各种打击之下，竟然因为脑溢血突然去世了。而这期间我又一直昏迷，我母亲只得一边操办父亲的丧事，一边给我治疗。”
“半年后我才醒来，医生说我很幸运，因为主要受力点在右肩和右臂，所以只是失去了整个右手。幸运，呵呵，父亲去世，家里一无所有，还有，再也不能画画了，这就是幸运吗？我只恨那个钢管怎么没把我砸死呢？
我知道我的天分全部要浪费了，这比杀了我还可怕。几次试图要自杀，都是我母亲拦了下来，她说我死了，她也活不成了。”
老人的声音很机械，就像在讲别人家故事一样平静。小玑睁大双眼，只觉得心中触动如惊涛骇浪一般。
“日子就这么过了下去，当时租在地下室，我母亲在外面打扫马路，我就跟废人一样躺在家里，什么也不想干。我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才缓和过来，不再想自杀的事了。只是把家里跟绘画有关的东西都扔了，除了这张剪报，还没舍得扔。
母亲走后，我干脆就搬到这里，其实这的生活蛮好的，我整个人都平静下来了…”
说到这，老人停了下来，只是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张剪报，报纸毛边早已光滑，部分字迹已经模糊不清。
小玑想说些什么，但是小小年纪的她，在这样的情况下，实在想不出来能说什么。好可怜，好倒霉，这样的话对当事人来说都太轻浮了。
哎，人和人的命运，真是太不一样了。她从小生在富贵之家，从未为金钱烦恼过。几乎是要什么有什么。得知她喜欢画画，父母马上把最好的绘画老师请到家里，一对一的私教。生活，对她来说，从来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小玑的家庭是从爷爷那一辈开始富足的，爷爷曾经说过他的发家史，说他年轻时候研究癌症靶向药，也曾经一度陷入绝望，八年的研究即将被中止，之前的投入全部付诸东流。
幸亏在这个时候，爷爷意外得到了一笔资金，自己建立了制药公司，把研究全部接下，又接着实验了四年，终于生产出一种可以投入市场的肺癌特效药。
爷爷一下子成了药界神话，他的制药公司也成了行业龙头，他生产出来的药每年都能挽救成千上万的人的生命，自己的家族也一跃成为上流阶级。
爷爷一直教育大家，要感恩现在的生活，苦困的时候要懂得坚持，所以虽然出生在富贵人家，小玑一直是非常谦逊有礼。
05
两个人久久地陷入沉默，小玑忽然眼睛一亮，激动地对老人说：“老爷爷，要不，你试试重新画画。我们老师曾经说过，技巧可以练习，天分才最难得。哪怕你不绘画，给人开课也行啊。”
老人似乎有些疲倦了，这个小丫头，以为画画，上课都是说着玩的吗，他摇摇头不再多言，小玑想到了什么似得，说自己要先回去了。
小玑走后，老人发了好一会呆。
“哎，真是人生无常啊。”突然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吓了老人一跳，他身边不知道何时多了一个白裙子的少女。
少女大概二十多岁的样子，皮肤雪白，模样很俊俏，头上别着一只红色珊瑚发卡，手里捧着一只黑猫，黑猫皮光油亮的，脖子上挂着一只金色的铃铛。
最近碰到的人好像都不是他应该碰到的呢，老人奇怪地问少女：“你找谁？”
少女摸着黑猫，自顾自地说：“没想到会这样，这样吧，我给你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
“什么没想到会这样，什么重新开始？”老人看了少女一眼，看着挺好的一个女孩，怎么说话奇奇怪怪的。
少女一本正经地说：“我是人生重启师，被我选中的人都会有一次命运重启的机会。你有没有想过，回到过去的某个时刻改变命运，重新开始呢？”
老人哑然失笑：“去去去，小姑娘，你别来消遣我。”
少女郑重其事地问：“我没有跟你开玩笑，你有想重新开始的时候吗，每个人都只有一次机会。”
重新开始？他想重新开始的地方太多了，那个自己膨胀的画展？冲动做下的退学决定？恍惚走进施工重地？间接导致的父亲的死亡？自暴自弃的过去？
命运一环扣着一环，他都不知道哪刻是拐点。
老人陷入了思考，女孩静静地等着，黑猫不耐烦地扭动几下，脖子上的铃铛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这时，从远处传来救护车的声音，渐渐地越来越近，就在耳旁的感觉。老人奇怪地往路边看去，才注意到小玑的小区前围起了一堆人，还有人在互相讨论。
“我好像认识，是xx家女儿吧，听说才十岁。”
“不知道干嘛扛着画板出来，就这样被车撞到了。”
“天哪好可怜，撞成这样应该没救了吧。”
老人心里忽然有不祥的预感，他飞快跑去挤进人群，躺在血泊之中的，正是小玑。她手里还紧紧握着画板，旁边是散落一地的画笔和颜料。医护人员正在检查她的身体，随即摇摇头，确认了孩子的死亡。
老人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小玑，拿着画板跑出来，一定是准备来送给他的。他只觉得心如刀绞，他早已把这个天天来跟他唠嗑，听他讲过去，跟他在艺术方面心灵相通的小女娃，看成自己的孩子一样。
想到半小时前，她还笑颜如画，怂恿他继续画画，此刻，就变成了地上这软绵绵的一团，老人痛苦万分，竟然比自己当年断臂还要难以忍受。
旁边焦头烂额的司机在解释：“我正开着呢，小姑娘忽然就冲出来了，肯定是小姑娘捧着画板，没看路啊…”
老人忽然想到了白衣少女，抓住她的手问：“能回到半小时前吗？”
白衣少女道：“你想回到任何时刻都可以。”
老人说：“我要回到小玑出事前。”
白衣少女有些诧异，然后提醒他：“你只有一次机会哦，回到半小时前就没办法回到过去了。”
老人停顿了下，看了一眼血泊中的小玑，又坚定地说：“我得确认她没事才行，就回到半小时之前。”
白衣少女点点头，说道：“那我知道了。”
老人似乎感觉眼前一黑，但是即刻恢复了正常。
然后，传来了小玑的声音：“啊，我想起来一件事，老爷爷我先回去。”
老人心中狂喜，真的回到过去了！那个白裙少女没有胡说！
小玑就好好地站在他对面，看到她活生生的模样，他都要老泪纵横了，这次他可不能再让小玑有个好歹了。
“小玑啊，我考虑考虑你的意见，我先送你回去吧，今天别再来了哈。”
06
“唉，真是个傻子呢。小黑，你说是吧？”白衣少女对猫说着。
黑猫喉咙里咕噜了一声，似乎是表示认同。
这时，一位迎面走来的老先生忽然停了下来，他不敢相信似地惊呼：“啊，是你，你还这么年轻。”
少女抬头看了一眼老先生，知道他是谁了。
三十年前，就是这个男人在攻克癌症靶向药的时候，因为资金陷入困境，被迫放弃科研。搬离一切物资的时候，他呆立在研究所门口，眼泪划过脸颊，喃喃自语：“要是再给我一些资金和时间就好了。”
就是那时候，少女给了他一次人生重启的机会。
当时正值一期彩票开奖，中奖者获得了累积的1000万奖金，这个男人采取了最简单粗暴的方式，要求回到开奖前，自己去买了那注彩票。
少女说道：“看来你后来过的不错。”
老先生点点头，一副感恩涕零的样子：“我靠那笔钱，继续了之前的科研，终于研发出了新药，救了很多人，我自己也获得了巨大的财富。但是我从来也没忘记回报社会，经常做慈善，救助患者。”
“挺好，你也没有违背初心。”女孩低头抚摸猫咪。
“那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你，一直没机会对你道谢。真的，真的是太感谢你了，不光是代表我个人，而是代表千千万万的癌症患者，我知道你是神仙，你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老先生激动地语无伦次。
白衣少女静静地听着，要是往日她可能会露出得意的神色了。可是此刻，她却怅然若失。
只是没想到，会那样改变另一个男人的命运。
白衣少女叹了一口气，然后自我宽慰道：“人各有命，这是你自己取得的成成就，你救了这么多人，也不枉有人救你孙女了。”
“啊？”老人一头雾水，白衣少女也不再多言，抱着黑猫便走了。
而街道的另一头，一老一小一边走着，一边发出了咯咯的笑声…
“真的，老爷爷，你去上课，我帮你做宣传，一定可以的。”
“好好好，我试试行了吧。”
~~~~~~~~~~~~~~~~~~~~~~~想看更多奇奇怪怪小故事请看作者主页说明~~~~~~~~~~~~~~~~~~~~~~~~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