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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人的厨房很少有中国人的那种油烟机。他们使用一种风扇和微波炉合体的装置,悬挂在炉灶的上方来排烟。
因为是开放式的厨房,我担心,如果没有油烟机,中式的烹饪方式很快会将房屋里每一处都搞得黏哒哒,所以还是决定将风扇和微波炉的合体拆掉,安装一个油烟机。
油烟机的客服告诉我,安装可以由厂家提供,但是费用要自理。他给了我一份安装收费标准,同时给了一个叫Richard的安装师傅的电话。
我问客服,这个安装师傅是华人吗?是否能讲中文?他说大部分的油烟机安装师傅是华人,但是会不会讲中文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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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通了Richard的电话。我们先说的英文,他的英文很地道,并没有广东腔。但是,当我问他是否会讲中文时,他就切换到了很浓重的广东腔。
在美国,我遇到过好几个自称会中文的人,但他们的台湾腔或者粤语腔的口音重到比听英语还吃力。
Richard的中文我勉强能懂。我更希望能跟他微信打字交谈。他倒是有微信的,但是他说,只能用英文发信息。我说这个没问题,我的读总比听要流畅。
我跟他约时间,并询问他价格。他让我拍个厨房的照片给他。然后,他告诉我,安装费要400美元(约合2700元人民币)。
前几天在中国,我刚刚为我的父母更换了一台油烟机,安装费+材料费只要100元人民币,所以,我认为400美元实在太贵了。
因为Richard是华人,我就想用中国人的习惯还还价。
我说,400美元太贵了,可以便宜点吗?厂家的安装价格表上基本安装费是200美元。
Richard回复,因为你的侧墙要打孔,因为时间和材料,我需要收400美元。如果你不用打孔,基本安装我只收150美元。
口气上没有回旋的余地。看来我只能祈祷我的墙上是有烟道的,不用打孔。
还没等我再说什么,Richard发信息告诉我,他要去给他的两只狗洗澡了,装或者不装,留言让他知道。
看着他这一段信息,我无奈地想,能便宜或者不能便宜,这油烟机我总是要装的。所以,我只好留言给他,请他在星期二过来。
3
跟Richard的微信交谈,让我想象他是一个有个性的人,他不喜欢跟别人讨价还价,也不喜欢跟人多啰嗦。他养着两条狗,他应该过着美国中产阶级的生活。
星期天晚上,Richard给我发信息,他将会在周二早晨8:00到我家。周二早晨8:00,Richard准时来到。
我开门见到他的时候,发现他跟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也跟所有上门来的那些美国工人不太一样。
他戴着近视眼镜,块头不高,头发黏腻,穿着特别脏的衣服和裤子,开着一辆破旧的小卡车,车斗里全是地毯、塑料桶之类的东西。
那一刻,我立刻想起玛利亚的车子。玛利亚是在美国给人做保洁的墨西哥人。她的工具车可是擦得锃亮锃亮的,一尘不染。而且,玛利亚背着的包包是MK。
同样是蓝领工人,玛利亚很讲究生活品质,她甚至在去工作前,先去星巴克喝杯咖啡。
从衣着和车子看,Richard保持着我们中国大部分工人的那种不讲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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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ichard下了车,什么也没跟我说,就开始搬他的工具,梯子什么的,一大堆。
我当时觉得他很粗心,因为他没问我厨房在哪里,就把物什都搬到了车库里的院门那边。等他开门时,我问他想去哪里?他才说,哦,我搬错地方了。
Richard终于吭哧吭哧把他那堆物什搬到了我的厨房里,他首先要做的是拆除旧的微波炉加风扇装置。
在开始干活前,Richard脱下了他那件蓝色的沾满了各种颜色涂料的外套,露出了白色的汗背心。这种白色的背心是我父亲年轻时爱穿的那种。在现在的中国,大概只有老年人和农村的人才会穿这种背心。而Richard年纪并不大。
Richard把脱下来的蓝外套平铺在灶台上。从这一点上看,他又是细心的,因为他用这件衣服来保护灶台。当他把油烟机拿到柜子上时,他也用了硬纸板保护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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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好灶台,Richard问我,power panel在哪里?很多词,他似乎已经找不到准确的中文来表达,所以他的言语间有不少的英文单词。这个“电箱”的中文他就不会说。
我在美国生活一段时间后,才明白,很多时候,呆过(呆在)海外的人讲话时中文里夹着英文,不是要显摆什么,而是,他们一时找不到准确的中文来表达那个词。
我带Richard来到电箱前。电箱里一共有近二十个开关。他在电箱和厨房之间跑来跑去跑了好几遍,才总算切断了微波炉的电源。每一次失败,他都要叹口气,然后又再次跑向电箱。
他批评之前的装修工人不够专业。他还怀疑监理公司的工作态度。作为一个资深的装修工人,Richard提出批评时显示出对自己工作领域专业的自信。
Richard最后一次离开电箱路过洗手间时,问我,请问可以借用一下卫生间吗?我当时一愣,随即大声说,sure。嗯,这是Richard的美式礼貌,用别人家的卫生间前,要征求一下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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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ichard工作的时候,我在一旁偷偷观察他。他不但衣服很脏,穿着也很奇怪。
他像有些中国男人那样,脖子上用咖啡色的绳子挂了一块玉石。
玉石被放在汗背心里面,所以我没有看清他的玉石的图案。
他在白色汗背心的外面还穿着一个有背带的东西,很厚,黑色,在腰间宽宽地围成一圈。他背着背带的样子看起来有几分滑稽,而且,在亚利桑那夏季40多度的高温中,这个装置会不会捂出痱子也是个问题。
我指着那个黑色的背带,偷偷问我丈夫,这个是用来背枪的吗?他说,哪里有枪?是用来保护腰部的吧?其实,他也只是猜测。我们并不清楚,这个背带装束的用途。
他的左手腕上缠了黑色护腕。
7
中国的房子都是砖混和框架结构,安装油烟机只要打两个钉子,将油烟机往墙上挂一挂就行了。美国就不一样了,木头房子,光打两个钉子是钉不牢、挂不住的。
我很幸运,这个房子是有烟道的,不必另外打孔。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安装是轻松省时的。
Richard量了又量,在油烟机背面的墙上安装了一个可以固定的金属板,在油烟机上方的橱柜里打了好几个螺丝,他还要切割橱柜,所以忙活了很久。
他最终将油烟机装得严丝合缝。我的丈夫在一旁看着他,不停夸他做工严谨。中间,切割好橱柜,Richard还拿随身携带的吸尘器将木屑吸干净。
等最后将油烟机装好,他将工作现场收拾得一尘不染。
他跪在地上将橱柜前面的地全部吸了一遍,又把灶台仔仔细细吸了一遍。
他对于工作中的卫生比他个人卫生讲究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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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特别爱读华人作家描写华人移民的小说,因为我对这一类人的生活有一份好奇。
我好奇他们在异国的生存和融入,他们在母国文化上的孤独感,以及他们被旅居国文化同化的程度。
对于Richard,我也有这样一份好奇心,所以,他干着活的时候,我就跟他聊了天。
我问他,为什么车斗里会有那么多地毯。他告诉我,他的主业是装修,主要在南边的两个城市里给一些老主顾做装修,平时很忙,给方太做安装算是兼职,方太的总代理跟他熟识,所以央求他帮忙做安装的活。
我问他,来美国多久了,平时回去吗?他说他小时候就跟父母来了。来了以后从来没有回去过。
从小就来美国的Richard,他的英文比中文好,他甚至不会写中文。他在中国也没有亲戚,也没有朋友。对他来说,中国是遥远的,疏离的。
但是,他的身上,又莫名地有着中国人的诸多烙印,他的勤快和耐劳,他的敦厚和认真。甚至,他的白色汗背心,还有,他不修边幅的外在都有着中国人的某种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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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ichard最后收了我150美元。
他还免费送我两个贴士:油烟机的油槽每个星期取下来用热水冲洗一下。买些湿巾纸,每个星期把面板好好擦一下。
这样可以保持厨房良好的清洁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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