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寂的战士

以前学历史时，有一个人物在我脑海里印象深刻，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海瑞。作为一位有着极高知名度的历史人物，海瑞先生有一个非同寻常的荣誉称号——明代第一清官。因此，对于他的事迹，老师讲起来时，也是赞不绝口，我们更是听得津津有味。

不过，后来能自主研讨历史人物时，翻看了明史有关海瑞的章节，心里泛起一股不知什么滋味。海瑞的形象在心中变得模糊不清了。确切地说，看了他与徐阶的恩恩怨怨，我得出这么一个结论：海瑞仅仅是一名孤寂的战士，以其执拗的偏激，来挑战整个社会体系。

且说徐阶斗倒了权臣严嵩，坐上了首辅的宝座之后，建议嘉靖皇帝开放言论，让大家有气出气，能骂则骂，端的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

这些言官们以前被严嵩打压，着实憋得要发疯，如今开闸放水，个个扬眉吐气，于是指鸡骂狗，扯东说西的奏章雪片似飞来，竟然连徐首辅也未能幸免。

口水横飞中，嘉靖皇帝也收到一份骂他的奏疏，使他愤怒的指数简直要爆表。

奏疏的作者就是伟大的海瑞同志。这份奏疏要点明确，思路清晰，语言犀利，既有理论，又有生动的实例，且工作生活面面俱骂，直骂得嘉靖皇帝火冒三丈，七窍生烟，绕室打转儿，拿着奏疏也骂，连骂几日，余音袅袅，骂完后不解恨，杀气腾腾就要办海瑞。

眼看海瑞的人头就要落地，徐阶出面了。

徐首辅看着激动的嘉靖，不动声色地说，皇上，你上了海瑞的当了。嘉靖压住了火气，乜斜着看徐阶。

徐阶说，海瑞上这道奏疏时，已在家准备好了棺材，那时自认为必死，但必死却依然上这份奏疏，用心是非常歹毒的。

嘉靖不解，依然看徐阶，想知道海瑞怎么个歹毒法。

“您想啊，他这样搞，无非是求名而已。如果杀了他，正中他的圈套，陷您于不义的地步。”徐阶痛心疾首地说道。

嘉靖翻着眼珠左思右想，盘算着是这么个理儿，于是恨恨地说：“这个人大概算是比干吧，可惜我不是纣王。”经徐阶这么一忽悠，海瑞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从这点上来说，不管徐首辅是怎么想的，打着什么算盘，但其行为从道义上来讲，他，不折不扣地是海瑞的大恩人。

其实，徐阶不仅救他一命，而且在海瑞后来的仕途上，徐阶俱悉心提拔海瑞。虽然因骂皇帝蹲了大牢，但进去没多久，嘉靖死掉了，于是在徐阶的关照下，海大人光荣出狱，且一步步高升，终于得到一个肥缺：应天巡抚。

所谓应天，大致包括今天的上海、苏州、常州、镇江、松江、无锡以及安徽一部。光从地名上来看，这就是富得流油。不仅在当时就是现在，也是国家的钱袋子。但是，富不富对于海瑞来说，没有任何吸引力，对他有吸引力的是，他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志来治理一方。

这个地方大小官吏，乍一听说海瑞到来，人人自危，个个惊恐。果然，海瑞到任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张榜公布，欢迎大家前来告状，并注明免费告，还叮嘱下属，谁敢借机收钱，就收拾谁。白告状？这个消息不胫而走，于是大家奔走相告，纷纷涌来。每天巡抚衙门人潮汹涌，人声鼎沸。

海瑞也是斗志旺盛，夜以继日处理案件。但没多久，随着大家的告来告去，海瑞发现，应天地区最大麻烦竟然是徐阶。

徐阶辞去首辅位置后便告老还乡，回到了老家上海，过着优哉游哉的退休生活。徐阶也可能是疏于对子女的教育，他的两个儿子喜欢收集土地，多占了不少良田美宅。如今海瑞打黑除恶，面临着这么一个棘手问题。海瑞想了想，便给徐阶去了一封信，大意是你家多占了地，必须退出来。

徐阶也很知趣，便主动退了一部分。可海瑞不依不饶，说，既然你有这个觉悟，还是把多占的地全部退完吧。这下徐阶傻眼了。本来，按照徐阶的想法，当年不仅救了海瑞，而且还着力悉心栽培，海瑞才到达今天这个地位，如今放他一马，也实属应该，因此，徐阶又去信恳求海瑞看在当年情谊的份上，高抬贵手。

海瑞毕竟是海瑞，有着一种偏激的性格，什么人情？简直是笑话。坚决不答应。

海瑞的态度也惹火了徐阶，于是，徐大人也执拗起来：不退了。

海瑞翻了脸，表明了态度，一定得退。双方正在僵持不下时，时任首辅高拱便插了一腿。

这高拱以前在内阁时与徐阶是势不两立。后来当上首辅，总是想方设法找机会整治徐阶，一报当年被他打压的一箭之仇。但徐阶盘踞朝廷几十年，门生弟子满朝都是，让高拱不敢轻易下手。但这次机会，让高大人大喜过望。因为，朝野内外，都知道海瑞是徐阶的人。而今，你自己的人要办你，那高拱所做也就是顺水推舟，轻轻松松整治徐阶，天赐良机，不可错过。

于是，高拱很快表示了对海瑞的支持，并严厉斥责了徐阶的行为。

这下徐大人扛不住了，只好退地。形式上，海瑞取得了空前的胜利。实质上，但却是相当的失败。

第一，高拱趁此机会，发动朝廷的言官们弹劾徐阶，致使徐阶的两个儿子被抓去充军，家里所有的田产全被没收，连他的家也被来历不明的人一把火烧掉，徐阶只好连夜逃往外地算是捡了一条老命。我估计徐阶在仓皇奔逃时，心中有一万个草泥马在翻腾：本来以前提拔重用海瑞，想混个夕阳无限好，谁曾想却落得个这样结局，怎一个惨字了得。

第二，徐阶被整垮后，海瑞也便成了只破鞋，被高拱毫不犹豫扔掉了。没多久，海瑞便接到命令，收拾东西滚蛋。海大人仅仅在应天巡抚位置上，呆的不到半年。高拱肯定盘算，海瑞此人连自己的恩人都能下得了手，那么，以后万一自己有个什么错犯在海大人手里，那岂不是死得更惨？

自此以后，海瑞便被打入冷宫，其间虽然万历皇帝上台后也曾一度任用他，可是，万历也是个人精，他知道，海瑞是一把火，只能远观之，而不能近依之。靠得太近，这把火不定啥时间会把他烧糊。海瑞就这样在沉寂中去世。虽然后来作为偶像级人物存在并被人们一致景仰，但细想起来，他还真是孤寂。因为，天理，人情，国法这三项，是相辅相成的。偏废任何一方，便构不成稳定的社会体系，海瑞想凭一己之能改变之，只能说是令人一声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