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跟朋友们分享,说自己一个人吃饭,心无杂念,慢慢悠悠,细细咀嚼,竟然生平第一次吃出了萝卜和豆芽菜的味道。当时的感觉,恍如佛祖在我脑门上拍了一下子,让生命从此重启一般。心里暖流涌动,呜呼,险些叫俺潸然泪下也。
听了此言,估计有人要撇嘴:你都吃了大半辈子的饭了,萝卜豆芽也吃了不知道多少,现在才吃出味道来,还要掉眼泪,建议赶紧去医院检查一下,是不是犯神经了呀?
要这么说,我也没法争辩。感觉这东西,往往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尽管难以言传,但还是忍不住要简单描述一下:那是一种不酸不辣不甜不咸不苦,五味皆不杂陈,清清爽爽、新新鲜鲜,让人每一个毛孔都张开,“意欲凌风翔”的滋味。
其实这种滋味,在小时候农村生活中,天天能够尝到。但那时候小,不知道细心感受。盖天天都是那样,就毫无珍惜可言。现在的食物,往往令吃客们大摇其头:不是过去那个老味道啦,吃啥也不香啦。
究其原因,大约有三:其一,是如今农业技术发达,为了高效,农药激素啥的可劲儿使,以至于有机食品成了奢侈之物,而现在的所谓“有机”,也未必真如过去那么天然,吃起来自然就不香;第二,现代人生活节奏快,吃饭囫囵吞枣,节约下时间去追逐成功。还是那句话,猪八戒吃人参果,再好的东西,也是白瞎;第三,生活好啦,吃饭讲究。什么八大菜系、煎炒烹炸。佐料多,味道重,一遍遍加工之后,食材本身的味道被遮盖下去,当然就尝不出来了。
说到这,请原谅要转移一下话题,说一说人和菜的关系。君不觉得做人和做菜有些相似之处?人从娘胎里一落下来,天然一张白纸,属于质本洁来。随着一天天的长大,环境不断变化,经过的人和事不断改变,幸福有过,跟头也跌过,爱过恨过打过骂过,渐渐心眼儿多啦,学聪明啦,欲望膨胀啦,三十六计运筹帷幄,遂变成一个成熟的社会人,于是讲究察言观色,做事讲究把握分寸,“逢人只说三分话”。高明者,能修炼成“两面人”得吃得喝,呼风唤雨;而一棵青菜,刚刚采摘下来的时候,也是质本洁来,水灵可爱。经过厨师大人的精心加工,油盐酱醋猛往上加,成为一道色香味俱全之美味佳肴。此时和一个成熟的社会人士差不多,都改头换面,不可复识矣。
问题在于,一个人也好,一棵菜也罢,虽然外头都是人情世故、油盐酱醋加以包装,但内在的东西是否还坚守和保留?交朋友,“与君论心握君手”,如果能有一个一辈子之心的朋友,那可谓烧了高香。因为,你能够接触到别人接触不到的,那种清清爽爽的本质;而你也毫不保留的把自己的单纯、善良付与了他(她)。这种相处,才让人真获得安全感幸福感,体会到做人的乐趣。而一棵菜,虽然经过反复加工,其本身的味道还能够保留,实属不易。我不知道什么品种能够有这种品质,好在我吃的萝卜豆芽,细细品来,还是有本来的味道。这如同和一知己相处,特别单纯和舒爽。本味犹存,是它们自身足够坚强?还是大厨心存善念,手下留情?不得而知也。
近段日子,听说了好几位风光人物滚鞍落马的消息,颇为感慨。巧的是,这几位风光人物,在当年小风光之时,我与他们有过交集,当然,主要集中的工作上的往来,和朋友关系是两码事。——人家大风光之后,眼睛鼻子朝上,早已不晓得谁是谁啦,更不用说当年所谓的“穷朋友”(用“朋友”一词,显然高攀,好惭愧好惭愧)——多年来没有其任何消息,等其尊名再次映入眼帘,形象浮现脑海,竟然是以这样一种形式出现,真是沧海桑田,天翻地覆了矣。
其实,实话来讲,他们也是爹生娘养,凡胎肉体,跟咱们小老百姓没啥两样。但人生的旅途,有多种路线可以选择,能力小,只好粗衣蔬食,老婆孩子热炕头的一辈子;有人能力大,逐渐就走上了升官发财之路。升官发财固然使人羡慕,但升官和发财这两个词集中在同一个人身上,就会出毛病。古之圣人云:又娶媳妇又过年,好事难道都归你一个人不成?今之圣人亦云:做官别想发财,发财你莫做官。这都说明,洁身自好,保持自己的本真,才会善始善终,才会平平安安,心安理得活一生。否则,跳得多高,就摔得多重。一个倒栽葱狗吃屎,鼻青脸肿之际,才发现悔之晚矣。秦朝的李斯和儿子在被处以极刑之前,就大发感慨曰:“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其可得乎?”现在倒栽葱的朋友则曰:放弃功名利禄,只想回家喝老婆给熬的小米粥,可这竟然是个奢望啦。
“眼前无路想回头”?不行了也!
倒栽葱的结局,可怜,可惜,令人扼腕。他们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我们自然无从得知。社会环境复杂,人心受到各种各样诱惑,犹如一颗菜被扔进了锅里,尤其在制度尚不健全,法治意识不强的时间里,一个人处在前呼后拥,一呼百应的氛围中,忘乎所以的概率应该不小。设若一棵青菜,处在烟熏火燎,重口味的熏染、翻炒下,还能保持本来味道,实属罕见,尤为可贵。
而更多的情况是,为了“贵”,变了味,甚至变得不是自己,更认不出啦。《红楼梦》中的刘姥姥进大观园,受到贾母一干人等的热情款待。作为一个长年和粮食蔬菜打交道的资深庄稼人,姥姥愣是吃不出茄子味道来。其文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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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姐把茄鲞送入刘姥姥口中说:“你们天天吃茄子,也尝尝我们的茄子弄的可口不可口?”刘姥姥笑道:“别哄我了。茄子跑出这个味儿来了。我们也不用种粮食,只种茄子了。” 凤姐儿笑道:“这也不难。你把才下来的茄子把皮签了,只要净肉,切成碎钉子,用鸡油炸了,再用鸡脯子肉并香菌,新笋,蘑菇,五香腐干,各色干果子,俱切成丁子,用鸡汤煨干,将香油一收,外加糟油一拌,盛在瓷罐子里封严,要吃时拿出来,用炒的鸡瓜一拌就是。”刘姥姥听了,摇头吐舌说道:“我的佛祖!倒得十来只鸡来配他,怪道这个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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茄子的可贵之处,应该就是茄子固有的特质和风味。当茄子被鸡给配成了鲞,给所谓的美食家们卖弄享用,这命运,跟被强jiang了有多大区别呢?
茄子嘛,毕竟是茄子,做成什么菜,无可选择。可人呢?应该有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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