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当我咽下最后一口果汁时,朋友梁良刚好过来,他穿着一身黄白运动服,是一个阳光的青年模样,只可惜现在是晚上。
你来晚了。
我拿着空瓶子,想丢掉,却发现找不到垃圾桶,于是用力把空瓶扔到空中,看着它经过短暂的腾空,然后猛地下坠,落入这座桥下的河里,泛起一点点波澜。
诶,你这是高空坠物啊。梁良说,很危险的你知不知道。
塑胶空瓶子能砸死人啊?我翻了个白眼,再说河里面哪里有人。
家里有事。梁良说,像是在解释他迟到的原因。
因为棉花?我问
梁良和棉花已经在一起两年了,从热恋期到已经不顾形象互相光着身子在家里走来走去,梁良想让这段感情结束,进入婚姻的殿堂。这是一件大事,他连父母和棉花都没说,只跟我这个哥们儿说,企图征求我的意见。
我这个单身青年自然给不了什么建设性的意见,支支吾吾了好久,得出了一个结论,想要结婚,就必须要有一个浪漫的求婚。
但这是很困难的,浪漫这个词已经离梁良和棉花很远了,他们不是老夫老妻,胜过老夫老妻。梁良自己说,棉花的浪漫神经已经像是长满了老茧,很难刺激到了。
恩,她发脾气了。梁良说,她说生活太没意思了,找不到原来的感觉。
跑起来吧。我没有直接回答他,你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哄一下她。梁良已经跑了起来,我们两个人夜跑在这座跨河大桥的人行道上,桥上的霓虹灯已经亮了起来,把四周照的光明。
我没有说话,因为我知道我这个哥们儿的话还没有说完。
果然。
可是刚才哄她的时候,我突然发现自己没词了。他保持着均匀的呼吸,这样可以跑的更持久,结果把她哄好了,我自己却不好了。
得了,你这就纯粹是胡思乱想。我安慰他,实际上他好像并不需要我的安慰。
梁良追棉花的时候我是出了大力气的,他的情书都是我替他写的,而他能追上棉花,那份“深情而肉麻”的情书是起了很大作用的。特别是里面的那一句:
如果说我成了哑巴,不能说话,那么就算把手指划破,我也会在地上写出爱你两个字。
我颇为得意,认为海誓山盟不过如此了。
他们两个也不是一直相亲相爱,自然也吵过架,最严重的一次,甚至差点分手。
事情的起因是一段聊天记录,梁良在微信里和另外一个女孩聊的很嗨,用梁良自己的话说,那是灵魂伴侣的状态,但是自己却没有对那个女孩动过任何心思,他爱着棉花,也喜欢和那个女孩聊天,梁良认为这二者之间并没有冲突。但棉花不那么认为,她首先是看到了梁良的手机聊天记录,然后就一个人哭了起来。
棉花不是一个无理取闹的人,相反的,她是一个文静的女孩儿,所以并不会做出骂人或者打人那种行为,只是哭,和谁也不说为什么哭,哭什么。梁良也不知道,只是一直哄,甜言蜜语说了个遍,才知道是因为自己的那个“灵魂伴侣”。
本来道个歉然后大义凛然的删除好友,就能完事,但梁良并没有那么做,他反而作死的去和棉花解释自己和“灵魂伴侣”之间是清白的。
这种事在我这种没有女朋友的人眼中看,都是找死的行为,但梁良却做了。
结果就是棉花说分手,梁良慌了,他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也是那个时候,棉花风轻云淡,心死的模样说出分手吧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离不开棉花。
后来经过大伙的努力,总算把这件事圆满解决,梁良很坚定的当着棉花的面,把“灵魂伴侣”删除。
不过话说回来,我问,你准备什么时候求婚,怎么求婚?
我们两个已经跑了三分之一,额头上已经是微微冒汗。我需要身体出汗,来燃烧身体多余的脂肪,所以夜跑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一件事,当然,一个人跑是没有乐趣的,我必须要拉一个人一起,这也是梁良为什么和我跑步的原因。
不知道。梁良说,其实棉花说得对,我们在一起太久了,已经没有以前的那种感觉。
那你以前有什么感觉?我问。
不知道。梁良说,但我觉得一开始的感情很新鲜,每天都像是一个崭新的游戏,就像是在炎热的夏天吃了一个香草冰淇淋。
没有什么爱情能保鲜很久的。我记得有本书里面有句话很正确,所有的爱情到最后,都会变成亲情。
那为什么一开始要爱?梁良继续问。
你是把我当哲学家吗?我故意怼他,其实我也被他问到了。这半辈子我追寻意义,干什么都肯定有意义,就是你放了个屁,它也是因为肠胃为了身体健康而释放,这有意义,可我一直不懂爱情的意义。
除了慢慢过了保质期,变成两个人都不愿意再提及的腐朽的东西。我实在想不通,它意义何在?所以大概这才是没有商人经营爱情这一产业的原因吧。
诶,你说,她会接受我的求婚吗?梁良又突然没逻辑的问了一句。
应该会吧?如果你弄一个很大的场面,她一定会感动的。我挠了一下头,呼吸开始急促,身上的赘肉抖出汗渍,我明白自己已经进入夜跑的状态了。
大场面吗?梁良的呼吸仍然平稳,或许是因为他比我瘦很多的缘故,“摆上很多蜡烛,弄成一个爱心模样,然后我站在里面求婚?”
太俗了。我急忙否定,这种太多了,她肯定不会感动。”
那就那就……梁良来了兴趣,那就买很多玫瑰花,在楼下举着。
不行不行,这样太张扬了,棉花会害羞的。我继续否定。
到底是你求婚还是我啊?梁良对我翻了个白眼。
我这不是帮你参谋吗?额头上的汗已经流进了眼睛里,我不得不用手擦掉,结果手上也有汗,眼睛里进的更多了,我眨了眨眼睛,不得已用衣服袖子再一次擦眼睛。
你还哭了?梁良看着我不断擦拭眼睛,调侃道。
去你的。我说,故意加速起来,把梁良甩在身后,迎面的风将我身上的热量带走,有一股淡淡的海风气息,很舒服,但这样的美好时刻没有太久,除了梁良逐渐追了上来,还有一辆车排出了呛人可恶的尾气。
说真的,我不觉得求婚以后这样的日子会变得不同,我们每天还是和以前一样,她照样上下班,我也是,然后回家,两个人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说的了,情话已经说完,只剩下抱怨了。梁良显然因为刚才的加速变得气喘,他呼呼的说着。
那是你觉得,万一有不同呢?我反问。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甚至觉得梁良要比我看的透彻,一段感情如果修成正果,是不是就真的金刚不坏了?是不是会厌倦?我看过一本书,上面写着爱情会让人的脑袋里产生多巴胺,会让人感到幸福和愉快,那是不是可以说,爱情只不过是脑袋里释放的一种激素?
深奥的不是当前的话题,我和梁良目前在跑步,怎么跑的大汗淋漓才是我们应该思考的问题。
也许吧。梁良说,他或许也在希望有所不同。
所以话说回来,还是求婚的问题。我转移话题,怕他看出我话里的不安。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事啊。梁良长呼了一口气,他的额头也出汗了,不知道是不是跑出来的,你说,要不我买很多巧克力,然后在里面藏一个戒指?
我眼前一亮,这个可以,没想到你这个低情商的人还能想出这个点子。
他拍了拍胸脯,笑着对我说,咱老梁是谁啊。
紧接着是一声巨大悠长的车喇叭声,随后轮胎和地面的刺耳摩擦声传了出来,我还来不及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了,一辆车撞到了另一辆车,居然从后备箱冲上了空中,径直的落到了我和梁良的前面。
一切发生的太快,我们和那辆飞上天又落下地的车只距离几十厘米,我看见梁良的脸已经发白,像是抹了厚厚的粉底,看不出一丝血色,我估计我也差不多,只要我们再往前一步,下场可能就是一摊血肉。
老..老符,我还完整吗?
梁良过了好一会儿,才张口说话,但显然惊魂未定,我也下意识的按照他的问题,好好的看着他,盯了有一会儿,才吞咽下一口口水,完整,都在...都在。
这场车祸的起因我是后来才知道的,因为前面的那辆车往窗户外丢了一个饮料瓶子,砸中了出事的那辆车,司机看不清前面,情急之下狂按喇叭,又一个情急之下,把油门当成了刹车,一脚踩下去,飞了。这件事以后,梁良经常对我说,不能乱扔瓶子,你那天的高空抛物,就是报应。
但那个时候我和梁良已经懵掉了。
人潮声,警笛声,我们两个像是什么也没听到一样,我不知道梁良那个时候,离死亡最近的时候,在想着什么。我只觉得世界突然变得没有色彩,像是一副山水水墨画,连声音也听不见,整个世界慢了下来。
过了好久好久,我缓过神,整个人都没了力气,瘫坐在地上,就像是跑了一天一夜。
还跑吗?我刚说完,就后悔了,我想自己的脑袋可能真的吓坏了,语无伦次。
不跑了不跑了。梁良挥挥手,我好怕。
哈哈哈哈。我大笑起来,梁良也大笑起来,劫后余生后的情绪,和夏天的天气一样杂乱无章。
我也怕,我怕死啊,哈哈哈哈。我笑着笑着都把眼泪笑出来了,止不住的流,就差尿裤子了。
谁不怕死啊。梁良说,我刚才还在想怎么组织语言跟她求婚,结果差点让她怎么组织语言给我念悼文。
世事无常啊。我像个神经病一样又变的深沉起来,淡淡的说,其实那个时候我的情绪已经变得快要崩溃,人世间还有什么比死亡更大的恐惧吗?人世间还有什么比劫后余生更大的喜悦吗?两种极端的情绪在我脑袋里冲撞,如同心里的小鹿乱撞。
生命脆弱啊。梁良也不顾形象的坐在地上,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只有直面死亡才会发现真正需要的。我没说完,发现他拨通了手机,诶?你要干嘛?打120嘛?
喂?干嘛?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声,我听出来了,是棉花。
你在干嘛?梁良问。
打扫房间,诶我问你,床头柜后面的那些钱是你藏的私房钱?
对。
好啊你梁良,跟谁学的?还藏私房钱?
那是我要买东西的钱。梁良突然变得柔声细语,这种状态,我突然感到一阵熟悉,那是他和棉花刚坠入爱河时的状态。
买东西?买什么?烟?还是游戏里面的装备?什么东西需要这么多钱?棉花没有听出来梁良的语气,继续质问。
戒指。梁良说。
你买戒指干嘛...那边顿了一下,反应过来,你买戒指干嘛?
棉花,嫁给我。梁良说,带着最开始,最温柔,最期待的语气。
哪有人在电话里求婚的...那边没有回答愿意或者不愿意,而是担心起这个。
我怕没时间了。梁良说,就在刚才,我突然发现生命太脆弱了,一生太短暂了,我不能再拖了,什么保质期都是假的,我明白了,爱情是一壶酒,越往后才越香。
你在说什么啊?那头问,我怎么一个字也听不懂。
听不懂没关系,有一生的时间告诉你。梁良笑着说。
你怎么突然这么油嘴滑舌了...那头顿了一下,隐约有哽咽的声音,就像是我俩一开始在一起那样,花言巧语。
嫁给我,棉花。我爱你。
你那边为什么有警笛声?
那是救护车。
啊?你那边出了什么事?
出了事,出了很大的事。
你别吓我,阿良。
结婚吧,棉花。梁良说,结婚吧。
你还没问我愿不愿意。那头变得忸怩起来,像是一个小姑娘一样,像是在考虑一个男孩求交往一样。
你愿意的。
为什么这么肯定?你又不是我。
不然你会挂掉电话的。
然后电话被挂掉了。
医务人员赶到现场,弄了两个担架把我们两个抬上救护车。
所以求婚失败?我侧着身子问梁良,她挂了电话。
那是害羞的挂了。梁良说,她同意了。
我不信。我睁大眼睛,医生叫我别动。
我知道的。梁良说完闭上了眼睛,睡一觉吧,我们两个总要有伤者的样子。
车上的两个医生脸都白了,其中一个看起来像是实习的小伙子问另一个,老师,他们两个看起来不像是伤患啊?
我和梁良不约而同的闷着笑了起来,一抖一抖的。
没有盛大的蜡烛求婚,没有玫瑰花的求婚,没有巧克力糖豆,甚至连戒指都没有。
风轻云淡,却又如此理所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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