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茶

文/江无猜

茶冲三泡，英红九号的味道刚刚好。桌面上不咸不淡的寒暄也结束了，随着第一道点心陈醋鸡爪端上来，气氛一下子攀登上高点。虽值冬天，她竟微微热出了汗，从洗手间出来就把米色外套脱了，搭在椅背上，他们正低头谈论着什么。

“刚刚说到哪了。”她说，倾过了半个身子。

对面的胖子用牙签挑着鸡爪放进嘴里，津津有味的样子像是在啃自己的手，边吐骨头边说。

“宁少正在赶过来。”

门外漏进来一丝凉风，她不由哆嗦了一下，双手捧起茶杯轻呷一口，“谁叫你通知的？”

“我们在班群发了合照，他知道是你回来了，硬说要来。”她的两个舍友挤眉弄眼笑着解释。

她知道是她们故意安排的，五年了，她们还不放弃寻根问底的机会，而她呢？

下飞机时她就开始想，她要不要见他。他的头像还静静地呆在她的手机里，看上去还是人畜无害的模样，她划过去却是心如刀割一般。她舍不得删掉的聊天记录，在一次摔坏手机后就彻底丢失了，摔坏手机那天她抱着破碎的屏幕哭了好久，怎么都拼不回去。

五年，她换了一部又一部手机，后来连号码都换了，微信还保留着，那里还有他人畜无害的头像，虽然对话框里是一片空白。很多个夜晚，她输入一大段一大段的话，最后又一个一个字地删去。后来她想通了，把那些好的坏的、甜蜜的痛苦的、挣扎的决绝的，统统都扔进那片空白里，她不过就是刷新了一次系统。

胖子是她故意叫来喝茶的，胖子是他大学的死党，他不会不知道。

刚刚在洗手间，她久久地端详镜子里的女人，没有细纹，就是脸太白了，像刚发起来的面团，眼睛、鼻子、嘴巴像是随意拢到了一块的绿豆粒，没有一点精气神。她拿出化妆包，细细地描画一番，把绿豆画成花生，又把花生画成樱桃，最后她满意地扭着身子看最后一眼，发现宽大的外套掩盖了她纤细的身材，还显得脸更加肿胀了。

她又呷了口茶，小心防备不让口红蹭到杯子上，醇香顺滑的红茶在口腔里打卷，胖子在她的对面忍不住吃吃笑了。

“骗你的。”

“什么？”

“我们没有发合照，宁少也不知道你回来。”胖子吐出最后一块骨头，又去夹另一块鸡爪。

两个舍友笑成了两朵花，“渣男，谁要请他喝茶！”

“哈哈哈，你不会真想见他吧。”

茶水瞬间变得苦涩，她不动声色地咽下去。他们放肆的笑声像一根针，突然挑破她打包归类好的情绪，横冲直撞，有什么在奔涌而出。

“无聊。”顿了顿，又说。“没味了，倒掉再沏一道吧。”

她冲茶，背转了纤细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