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一船大饼子
夜晚，狭小昏暗的房间，他望着浴室久闭的门，心里有鼓点敲过。空气压抑，像粘稠的墨汁糊住口鼻。
1.
大概一个小时前，她说饿，于是他急匆匆地下楼给她买宵夜。买的是她喜欢的西红柿鸡蛋面。北方十月的天，一到夜晚，风呼呼地刮得脸生疼，卖宵夜的店铺也早早地关了门。跑了整整一条街，终于遇见一家没有打烊的。面条用不能保温的塑料盒子装着，裹了几层塑料袋，一路小跑回来，温度刚好。
房间里很安静，灯光昏暗，床上随意掀在一边的被子上还有浅浅的温度，像手里的面条，温暖着冻僵的手指。“向来，向来——”他叫她的名字，电视发出的声音在空气里持续吵闹着。沉默，安静，不寻常的气息，说不出有哪里特别。洗手间传来细微的声音。“快来吃面”，他喘了一口气，把面放在桌上，坐在一边等她出来。
时间过得缓慢而无聊。他看了会儿电视，枯燥的剧情，谁非谁不可，谁没了谁不能活。生活里哪有这么多狗血的剧情。他把电视声音调小，把空调温度调低，买宵夜时着急回来跑出汗，坐下来才发觉后背被汗水浸湿，衬衣贴在身上像贴了一块膏药，黏糊糊地不舒服。“向来，你快点，一会儿面凉啦。”他又朝洗手间喊了一声，回应他的是电视里男女主角争吵的声音。他关了电视，漫不经心地躺在沙发上，拿着手机翻看。
他打开微信，工作群里的新消息一条一条跃入视线。明天交审核资料，后天交报表，还有一条业务经理发来的消息，叮嘱他明天上班前把会议上用到的资料发到邮箱。信息是出门的时候发的，现在是十一点，距离上班还有九个小时，他松了一口气。日复一日忙碌的工作，重复着单调枯燥的生活。希望这几年攒下的钱加上今年的年终奖够支付房子的首付。否则就尽量换个离她近点的工作。一个似曾相识的微信头像，他点开查看。突然之间像从温度适中的空调房跌入冰冷刺骨的冰窖之中。
“向来——”
他陡然提高音量，惊得空气都剧烈地哆嗦了一下。他兀地起身，光脚跑去洗手间。几步的距离像有几光年般的遥远，恨不得起身就跳到门前。一厘米的距离也显得太过遥远，心脏紧锣密鼓地跳动着。
2.
她坐在房间等他回来。想象着他担心自己挨饿着急出门的样子，脸上就忍不住漾上微笑。
他们因为工作关系分居两地，每周你来我往地见上一面。感情温和，偶尔争吵。每次争吵都在他的包容下结束，这使她随时肆意展示自己的暴脾气。知道对方会包容，所以肆无忌惮。大概用在他们之间再适合不过。
他出门忘了带手机，此刻手机在桌上轻微的震动，她拿过手机。刹那之间周身被剧烈燃烧的火焰包裹住。“有时间了叫上爸妈聚一聚，把婚期定下来。”她一遍一遍地轻声读着眼前的短信，呼吸愈发急促。她迅速把最近一个月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都在脑海里搜索了一遍。她像从烈焰地狱跌入冰天雪地，寒气入骨，冻得血液发硬。她在房间里一遍一遍地打转，狭小的房间，一个转身就像走尽了半生的路。
认识半年来的点点滴滴此刻如电影一般在脑海里回放。最近一次争吵发生在上个周末。他很晚才下班回来，回来后便躺在沙发上摆弄手机，不复往日见她的喜悦热情。现在看来，这样的冷淡并非一次两次。恐怕早就和别人有了婚约，只等自己傻傻地插足他的生活，成为闲时解闷的玩伴。随叫随到，随时扔掉。想到这儿，她的心就滴出血来，宛如一把刀一遍一遍在上面捥着。
头顶的灯光明晃晃地照着，她跌坐在地上，盯着那惨白的光看。电视传来的声音刺耳喧嚣。记忆里，皮肤下，血液里，每一寸肌肉融入的都是他即将和别人订婚的信息。当然，令她心如刀绞的还有他对她的欺骗。这欺骗被揭穿，她这个成年人像一丝不挂地站在人潮拥挤的街头，被人一遍一遍扇耳光。不止如此，她对他长期以来的真实感情就这么被弃如蔽屐，她缩在床边抱头痛哭。
半晌，她起身去洗手间，脚步踉跄，眼前迷蒙蒙的一片。冰凉的水冲洗双手，那水从透明变成浅红色，越来越红，最后红到发紫。她踉跄后退，寻找毛巾来擦手。“啪——”她慌乱之中打翻手边的玻璃杯，轻脆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她望着地上的碎片，在灯光下一闪一闪像婚戒上发光的钻石。
一个一个碎在地上的钻石。她小心地拾起其中一个，缓慢地抚摸手腕，触碰到紊乱跳动的脉搏。她突然使力，洁白的手腕上血液缓慢涌出。她像一个断线的木偶沿着墙壁缓慢滑下，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这一地破碎的钻戒融入她的血液，她咧开嘴轻轻地笑。
3.
他急促而用力地拍打门，门紧闭着。他和她之间仿佛横亘着千山万水，他竭尽全力地喊，却怎么也听不见她的回应。
“向来——向来——”他大声地喊，抬脚狠狠踢向眼前的阻碍。空气里响起钝重压抑的声音，嘭——门像充满气的气球突然爆开。空气里甜腻腥甜的气息让人反胃。她穿着洁白的睡衣靠墙坐着，左手耷拉在身侧，右手还握着一片玻璃碎片，在灯光下闪闪发光。血顺着她的手腕，掌心和指间流淌。深入白色地板的缝隙，来不及凝固，安静地流淌，她被暗红色的血液包裹。她的头稍稍低着，眼睛微微开启，脸上挂着还没干透的泪水。
“向来，向来——”他冲到她面前，大声地喊，无人应答。
“向来，我会娶你。”
“向来，我会一直爱你。”
声音凄厉，像啼血的杜鹃用尽生命在鸣叫。
“向来，你看，你看，信息是发错了。你看，你看，你快看——”他慌乱地亮出手里的手机，手机滑落到地上，染上鲜红的颜色，他捡起来，凑近她的视线。“你看，你看——”有时间了叫上爸妈聚一聚，把婚期定下来。后面紧挨着有一条新的信息。抱歉抱歉，发错了。向来没误解吧？
他一遍一遍地念，一遍一遍地喊。
她奋力聚齐眼里的光，从寒冷的冰窟里爬出来，飘浮在布满星辰的浩瀚星海里。是她的纪年回来了。是她的年。她想睁开眼睛，眼睛像被什么缝住，竭尽全力也只看见一丝白晃晃的光。刺眼，刺眼，刺眼。
4.
病房里，明亮的灯光下，一个男子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烟灰色的西服外套，棉麻的质地，此刻上面到处是褶皱，污渍东一块，西一块，走得稍微近一些，分辨出是已经干透的血渍。他面色疲惫，嘴巴抿成一条线。是纪年。
窗外是沉寂的夜色，他一边握着昏迷中女孩的手，一边打开电脑，整理会议上需要的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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