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去了省城求学，已许多年不曾走过这条路了。
虽然道路两旁的房屋完全变了模样，路面也不知何时铺上了水泥，但我十分确认，沿着这弯弯曲曲的窄路，就能回到那生我长我的地方。
牵着刚上幼儿园的儿子，见他不愿自己步行，向我求饶张开双臂的夸张表情，令我依稀地想起，二十年前。同样的地点，泥泞的土路上，一个相似的小孩，倔强地蹲在路中央，再也不肯多走一步。一位老人无奈地抱起小孩，将其扛在了肩上，边走边给小孩谅讲解两边田间的作物，偶尔和一两路人打个招呼，笑着说“孙子走不动喽”，也有路人会使劲地捏捏小孩的脸蛋，笑着说“你这小胖子别给你爷爷压倒啦”。
儿时的年味｜佳节归乡忆至亲
我看看怀中的儿子，笑着捏捏他水嫩的脸蛋，责怪其为“小懒子”，他揉揉自己的脸，反过来也捏了捏我的脸。
道上经过的路人，各自或提或挑着过年要用的各色物品，有新鲜的蔬菜，有一大块刚切好的猪肉，有一筐爆竹烟花，也有一竹篮纸钱冥币。他们时而对我们投以打量的目光，便各自快步离开。
儿子总是饶有兴致地指指这家院落，或那家的小孩问我，但是我都无言以对。虽然我记得同样的问题，当年我也坐在爷爷的肩膀上问过，而爷爷也一一为我解了答，这家和我们是这样那样的亲戚，那家的谁又和我们家的谁是亲家，大概一来年代久远加之当初年幼似懂非懂，又则今日的洋房砖屋和当日的土房瓦屋大相径庭，以致如今的我已完全忘却了。
终于来到叔叔家，三层小楼屋内外打扫得干净如新。叔叔正在贴“福”字，看到我们，赶忙放下手中的活，将我们迎进屋内。给我递上一杯刚泡好的茶水，推过来一盒叫不上名字的小糖果，并拿出两颗塞给儿子。
儿子抬头眨巴眨巴眼，征询地望望我，在我点头后，他高兴地接过糖果，说了声“谢谢”，但并没有立即将糖放入嘴中，却只是拿在手中上下把玩，也许是他从来都没有见过这种特色乡间小食，所以正在好奇地研究吧！
叔叔笑眯眯地谈起，当初我也是这般大小，一到过年这个时候，就和堂弟跟个老鼠似的，翻箱倒柜地四下搜罗这些小糖果。其实那时他总会故意留一些放在衣橱里，而将其余大部分的小食都藏在米缸中，如若不然过年来客恐怕都没有东西招呼人家了。
如此一回忆，我也记起，我和堂弟做贼似的将衣橱里的小食藏在胸口的大棉袄里，飞快地躲在后院墙角，东张西望确认没被大人发现后，就你一个我一个地分掉“赃物”，应该说是“吃掉”更为准确。
婶婶听到我们在客厅说话，笑嘻嘻地走出厨房，手在围裙上左右擦拭后，抱起儿子，一面亲了亲儿子的脸，惊讶其都这般大了，一面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放在儿子手里。而儿子对手中的两颗糖果还没研究出所以然来，直接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有些蒙了，没敢接过红包，就挣脱地跑到我身旁。我和叔叔婶婶却被逗笑了，这便让儿子更加摸不着头脑了，两个大眼睛直溜溜地望着我。
想小时候我是多么心心念念地期盼这个发红包的时刻啊，一早就在大人跟前转来转去，又期望多来几个亲戚或者邻居，如此便增加了一笔可观的收入了。最后小心翼翼地再三数清总额，却几乎都贡献到村头的小卖部，一般是换来一把玩具手枪，或几盒小烟花，更多的时候是各种糖果饮料。
婶婶聊了会就继续回到厨房，打着液化气，一会功夫伴着“滋滋”声厨房里便飘出阵阵香味。倘若在小时候，我和堂弟是决计抵挡不了这般诱惑的。我们肯定会假借去厨房帮忙，我多半会一个劲地往灶洞里塞干枯的柴草，堂弟就拿着锅铲做样子在大锅里翻炒几下。我们趁婶婶和母亲忙碌不留意的间隙，迅速地用手拈几块肉或者排骨塞到嘴里。来回几次得手后，母亲会故意大声说“奇怪了，这厨房里有老鼠嘛，菜怎么越烧越少了”，我和堂弟心满意足地饱餐一顿后，就满嘴油渍地跑出厨房，耳边还传来母亲的声音“这烧锅怎么烧着烧着人烧不见了”。而此时我们早已溜之大吉，寻找别的乐子去了。
远远听见一阵汽车熄火声，堂弟抱着他女儿和弟媳跨进来。这些年，由于分隔千里，虽和堂弟在几次宴席上碰过几次面，但是这样各带家室齐聚在这老家里还是头一遭，片刻之间竟显得有些生分了，反倒是儿子高兴地问“爸爸，我能和小妹妹一起玩吗”，从而缓解了彼此的尴尬。
晚饭前，我带着儿子和堂弟一家，来到爷爷与奶奶坟前。行过叩首，叔叔婶婶在一旁烧着纸币，我则站在墓前，呆呆地看着墓碑上爷爷奶奶的照片，思绪不觉涌上心头。
奶奶在我上小学时就已得了老年痴呆，可能是我一直在城市上学难得见到，而堂弟常住乡间在她身边的缘故，奶奶老早就认不出我了，但是却能记得堂弟。幼小的我还曾有那么一刻嫉妒堂弟，怀疑奶奶偏爱他，而不喜欢我。
记得奶奶去世前一年的除夕，我和堂弟去她房间看望她，本来还在发呆的她看到我们，立即就像个孩子般露出笑容。
“奶奶，今天过年，我们来看你了。”奶奶耳朵那时已经不怎么好了，堂弟提高嗓门大声得近似在喊。
奶奶点点头，一直笑。走过来，握住堂弟的手，嘴里叨念“好好好”。
“奶奶，您还认识他吗？他是阿哥！”堂弟指向我。
奶奶将目光移向我，也握住我的手，笑着说“好好好，阿哥，好”。
“奶奶肯定不记得了。”堂弟小声地偎在我耳畔说。
我自然略感失望，可奶奶却从她多年如一日的蓝色大布褂口袋里，拿出不知哪来的两张十块钱，分别递给我和堂弟一人一张。
“好！好！乖！”奶奶依然紧紧握住我们的手。
我手里攥着那张十元纸币，走出房门，回头望着满脸笑意的奶奶，突然间觉得那张纸币竟显得有些不同。
所以现在长大了，我真的十分敬佩爷爷竟能那么多年将奶奶照顾得很好。奶奶去世后，逢年过节有了假期，我都会尽量去看望爷爷。
每次我会带上点水果和一条好的香烟，而爷爷却总是向我抱怨。
“我一个人又吃不了那么多，浪费了，你自己带回去吃。”爷爷就象征性地捡出一两个，责怪道，“小孩子，买这么好香烟干什子，我抽这个牌子抽不惯，拿回去吧!”
虽然我不抽烟，但是我知道爷爷平时抽的那个烟要比我买的便宜好几倍。
“您老就留着慢慢抽呗，我又不抽烟。”
爷爷到底拗不过我，无奈地收下。
每当只要来了亲戚邻居，爷爷就会向他们递上我买的香烟。
“好烟，来，来一根。”爷爷这方面一直很热情。
“这是好烟嘛！”
“我讲了我抽不惯，我大孙子非要给我买这个牌子。”爷爷在听到别人对烟的赞许后，总会提高嗓门咧嘴笑道。
儿时的年味｜佳节归乡忆至亲
直到我上大学期间，爷爷突然有天下午意外摔倒去世，我去他房间收拾东西时，无意间在床头小木柜子里，发现还有几包没有拆开的那个牌子香烟。
“爸爸，这个上面照片是不是太太啊？”我被儿子的问话打断回忆。
“嗯，他们是太太，爸爸的爷爷奶奶，你也去跪拜一下。”我摸摸儿子的头。
我站在儿子的身后，看到儿子有模有样地在墓碑前跪拜，攥着口袋里的十元纸币，蹲在火堆旁，将一包香烟放入其中。
儿时的年味｜佳节归乡忆至亲
远处响起了此起彼伏熟悉的爆竹声，在一片迎新的欢声笑语中，可惜我再也看不见那单纯的笑容，听不到那爽朗的话音了。
原来，即便世间再怎么热闹，可亲不在，人生也不过唯剩自己的归途，一切都不是当初的味儿了!
#羽西×简书 红蕰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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