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一晃而过。牛哥日常的真实生活到底怎么样?他真是村民们口中说的“癫佬”吗?为什么多年来从不去医院治疗呢?这些问题一直萦绕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我下决心一定要见到牛哥,当面单独聊聊。
知道我要去找牛哥,一些村干部叮嘱我要注意安全,说牛哥的锄头、田铲什么的随时放在大门边,小心他发狂时打人。听后我不禁睁大眼睛,心里暗暗提醒自己真的要小心。
再次走向牛哥家,陌生的小路已然渐渐熟悉。我无心欣赏田间地头的景致,满脑子闪烁的都是牛哥“张牙舞爪”的样子!
我到了牛哥家门前的红薯地里停住脚步,隔着一个门坪,约莫离屋有20米远的样子。正是日上三竿的时候,饭厅的大门敞开着。我开始大声叫唤牛哥,两声过后,没有回应。难道又不在家?我心里嘀咕着,走到卧室窗前往里望。
透过布满灰尘的破旧尼龙窗纸,依稀看到床前有一双破旧的解放鞋,于是又叫了两声牛哥。“奈人(谁)?舞什个(干什么)?”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从蚊帐里飘出来,然后就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
在家!我又惊又喜,也隐隐有一丝不安。
不大一会,牛哥穿着一件烂掉了衣领的灰白色毛衣、外搭一件蓝褐色的的确良中山装,穿着一条露出脚踝的蓝青色裤子、吸啦着那双露出脚趾头的解放鞋打开门走出来了。我注意到牛哥左腿有些瘸,走路时身体一跛一颠的起伏。他出来后就站在门边看着我,也不说话。
我仔细打量着牛哥,他头发略白稀疏,浑身皮肤晒得黝黑发亮,眼睛定定的看着你,很有一丝精神气,一点也不像没有睡醒的样子。于是我开始跟他拉家常。
我:“才起床,还没吃早饭吗?”
牛:“唔食!”(不吃)
我:“这么晚了为什么不吃早饭?”
牛:“食两餐,当昼夜卜食。”(每天只中午、晚上吃两餐)
我:“食两餐?”
牛:“清早唔肚饥,唔使食。”
我:“中午、晚上吃什么?”
牛:“蕃薯粥。”
我:“昨天我来了找你,你不在。是到哪里玩了么?”
牛:“赴圩。”
我:“赴圩呀。带了什么东西去卖吗?有没有买什么回来?”
牛:“冇。买了猪肉。”
我:“我看你会食烟,你食的黄烟也是在圩上买的吗?”
牛:“食唔得,有毒。”(圩上卖的黄烟不能吃,有毒)
我:“哪你食的黄烟是哪里来的?”
牛:“私咖做个。”(自己做的)
我:“哪怎么猪肉你就在圩上买,它也有毒啊?”
牛:“先烧哇,就冇毒。”
我:“怎么烧?带我看下你煮的猪肉。”
于是,牛哥一跛一颠带我走到隔壁的饭厅,从右侧的菜橱里端出一个硕大的泥钵头递到我面前。我看到里面是一团团乌黑色的、很像梅菜干的东西。
我:“这是什么?”
牛:“猪肺。”
我:“猪肺?”
我脑海里映出的是香醇浓白、清肺润喉的肚肺汤,怎么也不能跟这黑糊糊的东西划上等号。
我:“猪肺怎么会这么乌黑的?”
牛:“先用火烧下,涨食得。”(先将猪肺用火烧,“消毒”后,才能吃)
这时我看到饭桌上同样有一个用铝锅盖盖住的泥钵头,我问牛哥:“哪是什么?”
牛:“蕃薯粥。”
牛哥边说边打开给我看。我看到钵里是煮烂了的红薯和绿色的红薯叶的混合物,这粥里竟然看不到一粒米。我又很奇怪地问牛哥:“煮粥怎么不放点米?”
牛:“放唔得,有毒。”
听到他的回答,我很无言。只好对他说:“拿你的烟袋给我看一下。”
牛哥从右裤袋里搜出一个皱巴巴的红色塑料袋。我打开一看,哪里有什么烟丝,都是一些不知叫什么名字的干枯的叶子、碎渣渣。
看过牛哥吃的菜、煮的粥、抽的烟,我真的很吃惊,心里很不是滋味。第一次听说还有这样处理猪肉的人,也第一次看到抽这种烟的人,对所有外面的东西都认为有毒,用不得、吃不得。
我也很困惑,按照牛哥现在的生活状况,几乎没有任何收入,最起码应该由政府兜底,让其享受低保。我当时就想,应该好好地给他办好这些事。
今天,虽然牛哥每句话都没有超过10个字,但他很配合我,态度也不错,并不像村民眼中的不懂事理的“癫佬”,使我稍微放松了一下心情,也慢慢地有了些许的信心。我想,不如趁此机会,多了解一些情况。于是,我继续问他。
我:“牛哥,把你的身份证、户口簿、银行存折给我看下,以便给你争取帮扶政策。”
牛:“冇。”
我:“放哪里去了?”
牛:“烧了!”
我:“烧了?为什么要烧掉?”
牛:“有毒,冇用个。”
我一时判断不了牛哥说的是真是假,但我不想把这种轻松的氛围破坏掉。这时,我发现牛哥穿的鞋子是湿的,这在乍暖还寒的春季是很冷的,我觉得奇怪。
我:“你的鞋怎么是湿的?”
牛:“泼点水,鞋就唔会臭。”(把鞋子用水打湿,鞋子就不会发臭了)
我恍然大悟。但还有一点点疑问,我急着要问他。
我:“门口这些蕃薯是你种的吗?”
牛:“嘿。(是)”
我:“为什么叶子都黄了?”
牛:“旧(去)年种的。”
我:“去年种的?怎么不收回来贮藏?”
牛:“唔使收,新鲜。食个时间再帮。”(不用收贮,种在地里更新鲜,吃的时候要多少再挖多少)
……
牛哥的这些回答让我脑子一下子短路了,想不到还要问什么。看着他衣衫褴褛、食不果腹的样子,我想从他的日常生活帮起,便试探性地与他商量。
我:“牛哥,我给你准备几套衣服和鞋子来哈。”
牛:“唔使,私伽有。你个有毒,用唔得。”(不用,我自己有衣服。你的有毒,不能穿)
我:“我送点烟和茶叶给你吃。”
牛:“唔使。”
我:“哪给你的电灯装好,墙壁整修一下,刷上石灰,屋顶的瓦捡下漏。”
牛:“唔使,私伽会做。”(不用,我自己会处理)
……
对话已无法进行下去,今天的目的已实现。于是,我告别牛哥,返回村部。
在回村的路上,我就在想,看牛哥今天的谈吐,最起码他的思维是清晰的,完全不像神经病人的表现。但他拒绝一切外来的东西,在他眼里这些东西都是有毒的,不能用、不能吃。猪肉除外,但也要先用火烧消毒成木炭一样才吃。这也是村民们认为他是“癫佬"的主要原因。
想到今天的收获,我又变得信心满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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