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达文西陈
阿文这几天总觉得有些事情不太对劲。
像往常一样,阿文十点下班之后就乘着地铁往回赶。农历新年来到之前,女友木子告诉他意外怀孕的消息,他开始变得加班多了起来。孩子来的确实不是时候,加上这个时候正是他事业的上升期,新公司的老板重用他。他觉得现在正是拼一拼的时候,未来五年决定了他往后的人生。
“老婆,我这段时间可能经常不能正常下班了,你会不会怪我。”阿文有些愧疚地拉着木子的手说,眼睛里全是疲惫。
“怪你的话那我就不是不太懂事了吗。”木子看到眼前的这个男人的样子,有些心疼。即使自己心里也希望他能有时间陪她,就算是为了孩子也行。
“老婆,等宝宝生下来的时候,公司里估计事情也会少些,我一定把欠你们娘俩的时间补偿回来,好不好。”阿文摸着木子的肚子,虽然心里有些对不起,但这个时间点,确实不是最佳时机。但阿文不敢把心底的那个想法说出来,且不说那样有些没人性,木子但凡知道他有那个想法,一定会伤痛欲绝。
“别摸了,现在他估计还只有一个小豌豆那么大。”木子宠溺地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也许是当了准妈妈之后,她体内的激素让她有些母性大发。
“老婆,你真伟大。”阿文把脑中的那个邪念赶走,这个孩子既然来了就让他来到这个世界吧,也许这是天意。天意不可抗,以后要对木子好点,阿文在心里这样鼓励自己。
阿文是在圣诞节狂欢节上认识的木子。那天的气氛让在广场庆祝的人们都放开了许多,阿文手里拿着一罐啤酒,开始觉得自己无所不能,面对落单的木子,在酒精的作用下,他走了过去。两个人在圣诞节的夜空下互生情愫,阿文满面红光,木子面带桃花,两人手挽着手走进夜的最深处。
在冬天的早晨醒来,阿文觉得木子是生活给他的一份礼物。过去的半年时间,阿文一直打不起精神,工作没有头绪,没有激情。初恋的女友小莉传来结婚的消息,他脑中仅有的一丝念想和希望消失殆尽。那一刻,他觉得世界开始崩塌,夜幕降临的时候,以前的一幕幕都开始袭来。他试过用加班使自己忙起来以便驱赶那些美好而痛苦的记忆,但总是被打败,往往坐在位置上会出神很久,一动不动,不自觉地就落泪,控制不住,想想还是不要让同事看到这样狼狈的自己,干脆就直接回家,不奢望加班的作用了。
回到家,也不能做什么,只能把音响开到最大,让思想开始在律动中震荡起来,打散,片段的回忆至少不会那么勾起伤心。但那些和小莉的回忆还是像纸片一样飞来,第一次见面,吃饭,伸出去又缩回来的手,夜色安宁的街道,周杰伦的演唱会上的拥抱,牵手,约会,在一起,想起来的都是美好的瞬间。美好的事物反而是最伤人。最后的诀别,求而不得的挽回,冰冷的背影,小莉头也不回地失联,他做不到忘记她,他恨她。
痛苦是记忆的来源,那些关于小莉的记忆让他痛苦无比,它就像一个脓包一样长在他的身上。在一个早上,他收到小莉寄过来的请柬,精美如画,一看就知道是小莉自己设计的。粉红色的镂空纸面,打开来就是两人花体字缠绕在一起的名字。喜庆从纸上扑面而来,悲伤也从他心里泛出,想起往事的一幕幕,他那一刻,突然觉得恨意从脚下开始爬上来,围绕着自己,小莉美丽的面庞从三年前的时光中走来,阿文对着请柬,闭上眼睛,撸了一管,而后把请柬扔进垃圾桶里,把从前的所有,算是通通归为垃圾,不再想去靠近。那个记忆的脓包算是破裂了。
看到身边躺着的木子,他有些空虚,而不知道空虚是从哪里来。昨晚他看到了和那时一样的烟花,还有在烟花下的木子和小莉的重叠,昨日重现,他迷了双眼。
木子还没醒来,阳光在她的睫毛上停着,像收起翅膀的蝴蝶。阿文自然地亲吻了她的眼睫毛,然后穿好衣服,去楼下买了早餐,拿了上来。木子已经捯饬完毕,看到小心翼翼提着豆浆的阿文,心里泛起欣喜。但她把这种情感立即往下摁了下去,只说一句,谢谢了,还让你这么下去一趟。阿文满含笑意地看着她,有些不好意思,也不去提昨晚的事情。只把桌子搬了过来,请木子坐下,把早餐推到木子面前,说,开吃吧。
木子一开始还有些拘谨,但看到阿文大口大口地吃着包子,豆浆在吸管中上升又落下,她想干脆不去想那么多了。吃了早餐,赶紧走人,分开,最好也别期待后续的什么。而后不顾一切,抓起一个煎饺大口吃了起来,油沾在嘴唇边上也懒得去擦,拿起豆浆,掀开盖子,直接喝了起来。让这些热乎的食物把心里的不安压下去,把昨晚的迷离压下去,把心里的那点愧疚压下去。他只是一个陌生人,这一切都是意料之外的。
“做我女朋友吧。”阿文手拿着半个包子,停在半空中,盯着木子,期待她的答复。
木子差不得把口中的馒头吐了出来,碎渣还是洒落一些在桌子上,她鼓着腮帮子,巴不得尽快馒头可以咽下去,两腮的鼓起在不断移动,但馒头就是越急越咽不下去。
“你不说我当你答应了。我会对你好,对你负责。”阿文看着木子,一动不动,满含着真诚的样子像一只柴犬。
而后,他们在一起,很快,就住在了一起。两人你侬我侬,度过了一个美好的冬天。阿文也开始了生活的新篇章,告诉自己从前的一切都不过是不心甘,而今有一个对自己好的女人在身边,生活有了趣味,工作也渐渐步入正轨。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直到有一天,小莉发来消息,问他最近怎么样。
脓包破裂后,还会留下疤痕。
她从来不会主动发消息给他的。这点他清清楚楚,想到木子,他回了一句:她对我很好。
那边的小莉被也许是被这跑在前面五步之外的话噎住了,隔了很久,才再回了一句:恭喜啊。下次再聊。
阿文知道小莉一定出了事情,他突然觉得刚刚的话有些不妥,有些不后悔说了那句话:你怎么了?他恨她,但他做不到置之不理。
小莉说,她离婚了。
不到半年。
阿文心里那一刻仿佛翻江倒海,油盐酱醋泼了一地,想到从前的小莉,他心里太复杂了。他不能再骗自己,他还喜欢她。她是他的青春梦,就仿佛一根鱼刺一般,慢慢刺进肉里,甚至都开始不再痛了,但每次只要猛烈一些,哪怕喝水,都会感觉到那根刺的存在,卡在那里,消化不了又无法除去。
她是他的鱼刺。
阿文于是背着木子和小莉联系了起来,至少在离婚的痛苦还没消去的时候,他还是会在。但他不主动去找她,这是他给自己底线。这对木子不好,但最关键他知道他不可能赢得她,他已经不是那个少年,不再相信所谓的什么爱情可以永远,他的爱情里掺杂了很多东西。
木子不是他的理想的对象。她绝不漂亮,也绝不可爱,只是一个单纯普通的姑娘,他喜欢她和她在一起,只是因为木子懂事。在最焦虑的阶段,一个懂事的女人就是最好的礼物。
所以,他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他不否认自己肮脏的想法,万一可能,小莉也许还可以回到他身边,他不在乎立即和木子分开。或者,可以和她共赴云雨一次,背着木子他也敢,那是他追求小莉的漫长时间里所没有实现的。食色性也,这是本能,而且,他现在有了筹码。小莉已经是离过婚的女人,她不再有那时的傲气和高高在上,至少从最近的联系当中,他感受的出来。
直到,木子拿出验孕棒,说她怀孕了。阿文所有的幻想,盘算都在那一刻化作乌有。他的事业正在上升期,这个孩子不是时候。他觉得自己预想的后路都被切断了。
阿文坐在地铁上,眯着眼,想着这半年来发生的一切。有些疲惫不堪,这是他自木子怀孕后第一次这么早下班,刚刚和小莉聊得很好,小莉说她想到他的城市里来。不知怎的,他想立马下班,这个时候他需要看到木子,摸着她的肚子。
睁开双眼,发现地铁里已经没多少人。整个车厢空空如也,他查看一眼地铁线路图,还有三站,正要再眯一会儿,余光漂到在右手的那节车厢里站着一个女孩,穿着绿色的裙子,正朝他这里看。他睁开眼,转过头去,却没有看见那个身影。纳罕了一会儿,便站了起来,等着下地铁。
从地铁里出来他开始觉得不太对劲,总觉得后面有人在跟着他。他想也许是这几天加班的原因,出现了幻觉,疲惫导致的幻觉。
走在回家的路上,风迎面吹来,一会儿就清醒了许多。一天的疲惫于是好似被驱散了一般,他捋了捋前额的头发,有两天没洗头了,回家应该洗个头。身上的衣服也有些汗臭味,衣服也要换一下。路边的街灯昏暗,这是一段石头路,家就在前面一百米的视野内,也许是风吹眼迷离的缘故,他借着灯光,看到在门口站着那个绿色衣服的小女孩。头发被风吹得遮住了脸,只有裙摆在风中泛出绿色的光,直达他的眼睛。他赶紧摇了摇脑袋,再定睛一看,女孩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赶紧回到家,打开热水,只和木子打了声招呼,就躺进热水住满的浴缸里,像一只栖息的海豹。把白色热毛巾敷在脸上,开始养神,然后小莉走进他的视野里。
她穿着白T恤,牛仔裤,款款向自己走来,肩上披着一条绿色的纱巾,仿佛带着光。他想走过去,问问她近来如何。小莉说,想来看一看他。他内心开始泛起波澜,直到看到远处的木子,站在一旁,他立马醒了过来,发现是个短暂的梦。于是起身,擦干身体,穿好内衣,走到房间,看见木子正在那里看书。木子推了推眼镜,抬头看着他,说,今天这么早回来啊。
“今天有些累了,早点回来休息。”阿文擦着头发上的水滴,走到木子身边,从背后抱住她,顺手摸着木子的肚子。
“累了就早点休息吧。”木子把书合上。转头,看着她。
“我们说说话。”阿文吻了吻木子的额头,笑着说,带着还未完全褪去地疲惫。
“周天我们去海边逛逛吧,好久没去了。”木子说。
“周天,周天我有事。”阿文顿了顿,而后说:“公司那天要加班,需要过去处理一下。”然后倒在床上,周天小莉来找他,约好了一起吃饭,他答应了。
“工作忙就先忙,改天还可以再去。”木子有些失落,但立马把情绪调整了过来,这是木子的个性。
“嗯。”阿文看着天花板,内心觉得有些对不起木子,但他在心里告诉自己,这只是去见见老同学。他有分寸。
然后说:“明天我不加班,早点回来,我们去外面吃饭,他也需要去外面走走看看。”一边轻轻地拍着木子的肚子。
木子嫣然一笑,点头答应。而后躺在阿文的身边,觉得身边的男人有准爸爸的担当,她心满意足了。抱着他,便睡去。
阿文轻轻地摸着木子的头发,发丝间的清香从侧面飘了过来,椰子的味道,混合着夏天的色彩,而后再次看见了那个绿衣服的小女孩,同样的没有面庞,只有黑色的头发和绿色裙摆,在远处看着他。他感到后脊发凉,但还是走了过去,然后那个女孩就在一眨眼的瞬间,消失在视野中。他飞快地跑了过去,一脚没有踩实,就坠入了河道中,猛然醒来,发现台灯没有关,关了台灯,他回想着这段时间看到的那个女孩,觉得奇怪,并且有些害怕,索性不再想,三点的睡眠袭来,便安然睡去。
“我加班去了,”阿文穿好衣服,把白色衬衫露在灰色休闲西装的外面,对着镜子勺了一点发油,往后捋了捋头发,扶了扶眼镜,侧脸再照了照镜子,“我今天晚上可能会加班到很晚,过了十二点就别等我了。”
木子躺在床上,今天休息,她想着如何打发一天的时光,听着洗手间的阿文,心里有些失落。但也只说:“别太晚了,回来的时候和我说一声,我做点夜宵。”
“知道了。”阿文走过来,对着木子的额头轻吻了一下。
“今天穿得这么帅气啊,这身才对嘛。”木子仿佛看到了第一次见面的阿文,那时他也是一身如此帅气板正。
“今天需要和别的公司的人谈卖游戏的事情,老板让我也参加一下。卖出去的话,就可以轻松一段时间了。”阿文说。
“好,那你快去吧。”木子把不舍得感情放进心里。
阿文作别,出门,去往公司的路上意气风发,今天晚上和小莉约好了一起吃晚饭,他需要提前预定好位置。于是打开手机,低头查询着餐厅的信息,正在翻看的时候,他又瞥见了那个女孩!
他终于觉得这不是幻觉,不是疲惫的臆想,而是确实有个奇怪的女孩最近一直在跟着自己。他想到前几天一系列的情况,于是干脆没有抬头,只用余光留意着她,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下到地铁下去。
她在跟着。
地铁带着风过来了,报站的声音已经想起来了,地铁缓缓地停了下来,他留意着背后的那个绿色身影,地铁开始上上下下的人,他站着不动,故意拖在后面,知道警报声想起,在地铁门关的那一刻,纵身跳上了地铁,门刚好关上了,他转过头来,看见那个绿色的身影也转了过去,消失在柱子的背后,没有看到她的正脸。
他开始想那个女孩的动机。到底是谁在和他恶作剧。他这么多年没有印象得罪了什么人,虽然谈过许多的女朋友,但最后大家也是和平分手,除了小莉这么多年来,他一个人念念不忘。也许是他的初恋女友,但那都是五六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她听到阿文说的分手的话,整个人开始歇斯底里,疯狂地在他的公司门口,住的地方等他,问他讨说法。直到他挽着另外一个女孩带进家里,他远远地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她,她也看到了他们,然后她一声不发地从他们身旁走过,就像不认识阿文一样,之后再也没有见面,所以应该不是她。
不是她那就没有别人了。
他开始有些发怵,整理了一下衣服,坐正,看着地铁里的广告不断地从面前刷过,仿佛时间的流逝。
加班的时间也流逝的很快,一会儿就到了晚上,联系好了小莉,给木子发了不回去吃饭的消息,就往约定好的地方过去。
小莉这么多年还是没变。依然楚楚动人,还多了一些已婚妇女的独特韵味,更丰满了,眼带笑意,小莉坐在面前,一头栗色的长发披在肩上,头顶的昏暗灯光把她的轮廓印地格外美丽。
此刻阿文要在心底做一个简单的决定:抛一枚硬币,镍材质的五角钱硬币。这将决定他接下来的打算。
阿文不愿把这叫做出轨,而是称为“给硬币一个机会”。许多的时候,你都需要给自己这样一个机会。心底拿着手中的硬币,在手指间不停地游走。游移不定,对面的小莉说着不着边际的话,他一句都没有听进去,他不再是那个可以听她说话不厌倦的少年。
“你在想什么呢?”小莉低头喝着冻柠茶,不经意地说。
“我在想你,想你最近好吗?”阿文故意断句,他开始学会了这样去说话,从前这是他面对小莉绝对不敢做的事情,不知怎的,他现在不怕了。他开始抛弃了战战兢兢,面对心底喜欢的女孩的神圣不可侵犯。
“我就那样。”小莉愣了一会,说出这几个字,脸上显示出一闪而过的害羞,然后镇定地说。
他在心里偶尔停下来看看上面的花纹以及铜色的字样。把它扔了出去,硬币此刻在空中翻转,不停翻转,像一个跳水运动员,不停地在正反面中做着选择。
“你不容易。”阿文说,他不知道如何安慰她,或者说不想去安慰她,他看到这样的她,反而有种得胜的感情。那个硬币还在翻转,翻转吧,看看会是哪一面。
“一言难尽,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现在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小莉叹气一番,不再有那时的那种意气风发。
阿文看到她这样,心里让那个硬币停了下来,回想起那个曾一起看过烟花的姑娘,烟花把她的睫毛照耀得无比闪亮。而今,变成坐在对面的一声叹息。至今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她会如此选择,人各有志吧。到了快三十的年纪,渐渐明白,许多的事情你看不明白就糊涂过去算了。每个人的选择都有背后的原因。
“别想那么多了。先吃饭,明天会好的。”阿文不知道如何说话。
其实他不知道明天会不会更好,他心里的那个绿色怪兽开始打破了牢笼,他那一刻突然有一种要报复的快感,于是那只怪兽在心乱撞,那个硬币重新开始翻转,硬币停在最高点,最高点已经决定了正面还是反面,是做还是不做。他已经决定了,不管如何,今晚是个好机会,小莉来找他的时候,他早就知道她应该知道会发生什么,所以应该她也知道,只是他还需要等硬币落下的一刻,年纪越来越大,他开始知道需要等待,也愿意等待,就像一个潜伏在黑夜的猎手一样,等着猎物慢慢过来,他开枪,然后收获。
直到小莉的小声哭泣声打扰了他。
“别哭了。”阿文把纸巾递过去,他知道他开枪了,他等着走过去。
“谢谢。”小莉接过纸巾,“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老是情绪不稳定,东想西想就会流眼泪。如果不是这样就好了。”
“你想怎么样?”阿文说,喝着南瓜汤。
他一直想问,她想怎么样。当初,不是你说走就走的吗,然后马上就结婚。留他一个人站在无边的夜色里,孤立无援,除了叹气就没有其他。那是他这么些年来,最痛苦的时间。这个世界不公平,为什么那时她可以轻松地就放下,我却不可以。也许只有抛硬币才是公平的,这才是可以自己控制的。硬币也不重要,他已经决定了,今晚看看能发生什么,以前失去的,他会给点希望给她,然后再一觉醒来,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
“如果一切还可以重来就好了。”小莉把眼泪擦干,盯着他,直到阿文看着她,她又转过头去。
“斯人已去。放下吧。”阿文说。
“今晚我不想一个人过。”小莉说,用筷子无聊地夹着眼前的剩菜又放回去。
他可以过去看那只野兽是什么样的了。
出门,小莉不经意地挽着他的手臂。他自己的那头野兽开始在咆哮,叫喊,发着呼呼的粗重声音。
“我带你去找个住的地方。送你过去再说。”阿文轻轻地说。
“好。”小莉没有反对。
硬币落了下来,正反面已经不重要了。这只是他自己的意识而已,或者说自己的借口。
夜色如水。难得有银河在天上流淌,这是他少有的抬头看天的日子,远处的星星泛着银白色的光,周围镶着淡蓝色的边。
“我有些怕。”小莉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他们走在一条少有人的路上,前面就是旅馆。
“别怕。”阿文说,然后回顾四周,说:“你看,没啥可怕,有我在。”他有些得意,直到他又看见了那个女孩,站在远处的路灯下。
他后背发凉,凉气像一支箭穿过他整个脊椎骨。整个人开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小莉感觉到了,于是问阿文怎么了。阿文把她的拉紧靠近自己,只摇了摇头,轻声应和一句没什么。
他差不多是挪着步子走过去的,等到快要接近旅馆,他再次抬头,那个女孩已经不见了。只有门前的灯光形成的一方世界,阿文开始有些变得缺氧,快要站不住脚跟,于是放开小莉的手,说你先去办入住,我在门口抽根烟。小莉顿了一下,然后说好。你办好了先上去,阿文加了一句。小莉发出哦的声音,便移步进门,走向前台。回头,指了指手机,意思是上去后告诉房间号。这是成人间的默契。
阿文站在门口,吸了口烟,慢慢镇定下来,渐渐平复了下来。四顾之下,不再见到那个女孩了。他一直在想,到底是谁再和他恶作剧。他心里的那只野兽已经渐渐没了声响,躺在看不见的草丛里。
扒开眼前的杂草,就要看到那只绿色野兽的样子,然后他的手机开始响了起来。
拿出手机,发现却是木子的电话。
“要生了。”木子在电话那头开始喘着大气,“你在哪里啊?”
“我,我在外面,我现在过来,你别急啊。”他立即奔跑了起来,从炎热潮湿的情绪中缓了过来。摆了一辆出租车,便跳了进去。“别怕,我打车过来了,十分钟。你深呼吸,别怕。”
“快,点。”木子已经说不成完整的话,手机也挂断了。
然后他让司机快些,自己坐在后座上,手抓着脑袋,坐立不安。“麻烦快点,师傅,我老婆要生了。”阿文焦急地催促着。手机屏幕亮了起来,“8527”小莉的消息。
他熄灭了屏幕。把头埋在两腿间,然后,他看见那只绿色的野兽已经倒在地上,没了呼吸。他长舒了一口气,抬头,从那个女孩在后视镜里向他摆手告别。
那一抹绿色消失不见。
“是个女孩。母女平安。”医生告诉他,“你进去看看吧。”
阿文心里发慌,欣喜而焦虑地走进产房。
木子躺在床上。看见他进来,眼神略过一丝欣喜而后熄灭,把手耷拉在孩子的身上。
他过去,对她笑着,吻了吻木子的额头,说你真棒。
他翻开遮在小孩子身上的布,看到自己的孩子已经安睡,像一个天使一样。他深情地看着木子,说:我会一辈子好好爱你,亲爱的。
木子笑了,而后哭了起来,然后转过头去。
他感到一丝不安。正要过去安慰,就看到自己的女儿睁开了眼睛,他说不出话来,瘫坐在地上。
小女孩盯着他,眼神像一道冰冷的光,他仿佛跌进了冰川里一样,他在冰面下挣扎,找不到跌入的出口,只看到眼前的绿色极光,吞噬了他整个的意识和身体,像一头怪兽,它站在他的面前,盯着他片刻之后便转身离开。
那是一双绿色的眼睛。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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