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海杯子
发表于《中国女性》2019年2月刊
我小时候常常和小朋友掰着指头数着天数,喜滋滋地盼大年。各种各样日常吃不到的美食仿佛藏在秘密的角落,只在年三十的晚上滚滚而来,让每户家庭变成了一个空前忙碌的小作坊,一切忙碌都对准了一年才能准备一次的盛宴:大年三十的晚餐!一年只能追求一次的美味狂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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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在春节前的烹鱼宰鸡炖羊酱牛肉依然是每年的最壮丽的美食交响乐。首先家里的老母鸡和老公鸡开始忐忑不安,揣测谁会被主人摁住翅膀拉出鸡窝?它们缩在窝里嘀嘀咕咕地讨论,出来觅食也是瑟缩着脖子左顾右盼心神不宁。随着我父亲的大手伸进鸡窝抓走三五只老鸡后,其他鸡瞬间放松,鸡窝又恢复了平静。年三十晚上的年夜饭里,必有父亲亲手烹制的一大盆黄焖鸡,那鲜香味儿呀至今想起都要掉口水!长大后我再也没有吃过童年里父亲做的黄焖鸡!父亲用他的南方老家的祖传烹调手艺,夜以继日烹饪出来的炖羊排、酱猪蹄、酱牛肉片、红烧丸子、酒糟鱼、燕皮……闻一闻,都要掉口水!日常的素食粗粮越发反衬出这些美食何等的极顶美味,隽永难忘!那些动物肉可都是没有激素的慢时代才经年累月长足了身体的,每一口都饱含生命的不曾虚度的美味!哎!仿佛一幅宋代的花鸟画,精致优雅而丰富雍容,闪烁着古典时代的诗意光泽……
母亲给我们熬过腊八粥后就开始了日复一日夜复一夜的准备,其中的炸面点,是每年母亲精心准备的大宴,母亲的炸馓子、炸油饼、炸麻花、炸糕、炸豆子、炸花生……厨房里烈火舔着锅底,油锅响声吱吱,家门大开,以散油烟气,母亲忙碌在灶前,我和姐妹们在热炕头上帮助母亲加工面点,学着擀啊搓啊捏啊,叽叽喳喳笑成一团,每到此刻,母亲也格外宽容慈爱,允许我们在面食上动脑子变花样,也因此我们小孩子一年从来没有如此的劳动热情来参与到厨事中,更重要的是油锅里浮出来的香喷喷美味,可以满足整年清贫中对于美食的极度饥渴和盼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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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十五岁那年,金贵表哥分配到我家所在的那个城工作,母亲托他回家捎点“糖菜”过年吃。所谓的糖菜,月白色的锥体大块头,表皮粗糙粘着土渣渣,我从来没有吃过更没有见过,母亲相当喜悦地说,这就是她小时候在村里吃的糖菜呀,又用“可好吃了”来形容。
母亲迫不及待地洗刷干净糖菜,焖熟,我好奇地跟着母亲一起吃,粗纤维,不像萝卜那么细腻,味道的确清甜的,还有点糖菜特有的体味儿,我不上瘾,吃过拉倒,绝不想再要,母亲则满脸都是怀旧极了的表情,嚼得慢条斯理,眼神飘得很远,嚼几口咽下去,还砸嘴说:“甜,可甜了。”
接着她开始郑重其事地把数量不多的糖菜熬成糖稀,熬的过程我看得那个复杂呀,母亲却干得非常专注。她把那几个粗糙表皮的家伙又刮又削又刷,因为这家伙还长着满脸硬毛胡子!洗净后切条煮熟烂,用大笊篱捞起来放入一个干净布口袋,母亲手抓口袋反复用力拧,拧不动了,她在锅上放个大案板,母亲把口袋放在上面反复挤压,双手紧紧抓着口袋,身体抬起又落下,用了全身力气来和这个家伙拼命较劲——口袋逐渐变得干瘪了,而锅里有了半锅散发着甜腥味的汁水,我以为这应该好了,谁知道母亲的工匠精神继续发扬光大,她继续添煤烧火,锅里的汁水翻来覆去的沸腾,直到剩下一碗稠稠的赭石色糖稀,亮晶晶的闪烁着宝石的幽亮光泽。母亲用勺子舀起来一点尝了尝,给家里孩子们也都尝了尝,那真是极为浓香甜美,和普通红糖绝不一样,依然带着糖菜特有的植物清香味道!然后她就笑眯眯地把糖稀碗盖好,小心收起来了。
这个春节在我记忆中尤为珍贵和特别,因为母亲又开始一年一次的“炸”术魔法表演系列了,今年有了糖菜的特别加入,显得与众不同。她特意取出糖稀碗,舀出糖稀和面,面变成了褐色,擀成薄皮后,划成一块又一块,由我们小孩子用水果刀把大面皮裁割一小块,在每一小块面皮上自由划出口子,然后手捏面皮两侧朝划好的口子里一翻一扭,千变万化的花样馓子就别致完成。而糖菜馓子的颜色像巧克力的深褐色!咬一口,酥脆浓甜,美醉了!
母亲还和一团咸味道的面,擀成薄皮切出小面块,和糖稀面块并拢,擀成一片,再由我们小孩子自由创作,炸出滋味一半咸一半甜,颜色一半金黄一半褐色的特殊馓子!这样的绝品美食此后她再也没有做过,因为不好意思老让表哥给她带糖菜,路远,太沉了,尝了一次稀罕就算了,因此空前绝后,成为我童年对于年的绝美记忆。
我如何能够形容得尽我经历的那样的大年?幸福沉淀于种种历尽时间生长的慢节奏细节中,恍如一杯秋晚的菊花陈酿,历久弥香!
2019.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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