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力更生的样子真好看

记得有一个版本的《聊斋》电视剧里头，编剧「异想天开」地将一个单纯的「恶鬼害人」的故事《画皮》，涂脂抹粉成了一个险象环生，扣人心弦的带着满满伦理属性的「婚姻悲剧」。

故事里的男人，有了新欢，忘了旧爱，为了追求飞黄腾达的生活，不惜杀害糟糠之妻，不断攀附权贵，最终鲤鱼跳龙门，硬是成了公主的入幕之宾。

就在他抱得美人归，洞房花烛夜那晚，忽然风雨大作，雷鸣隆隆，几个面目狰狞的女鬼齐聚一堂，往他的内室里阴森森地闯入。

结束这个故事的，是男人惨绝人寰的尖叫声，回荡在深沉的永夜，回荡在幽冥般的深宫，令人心胆欲碎。

那是很小的时候，却已经明白，一个男人但凡无情起来，简直丧尽天良，而一个女人但凡嫉妒起来，简直惨不忍睹。

现代人的婚姻观念追求一个「从一而终」，朝秦暮楚，而且手段恶劣的人，恨不能人人得而诛之，而古代却不一样，古代男人三妻四妾视为寻常，不见得个个女子都能忍气吞声，只是男人是他们的命运，所以不得不俯首称臣。

于是，数不胜数的封建女性沦为婚姻的殉葬品，有苦难言，化进历史汹涌不绝的黑幕。

编剧通过这个故事宣扬自己的「进步」观念，却也不过是抒发怀抱罢了。

《聊斋》故事，大多是魑魅魍魉，神鬼妖怪，虽说反映的，归根结底还是世道人情，揭露的，还是社会毒瘤，风俗鄙习，不过彼时的看客，多的怕是看热闹的心，就当作奇闻趣事，得一惊一乍，街头巷尾，谈笑风生罢了，哪里能够明察秋毫，针砭时弊，哪里愿意明察秋毫，针砭时弊，或许是不愿，或许是不敢。

但是《画皮》本身所流露的价值观念不可谓不昭然若揭——外头的野花固然芬芳扑鼻，但是美丽诱惑之下，难保不是骷髅陷阱，家里的正妻虽然相见如冰，毫无新意，但是关键时刻为你忍辱负重，解你燃眉之急。

不过是封建社会宏大的意识形态下的一点自我保全观念——小门小户，平民百姓安安生生，国家才能风调雨顺，安安定定，那代价就是尽其所能节制诱惑，被控制在某个「得体」的阀域。

过了这么些年，世道不知道翻了多少跟斗，该变的不见得彻头彻尾都变了，但也确实较之从前，大有其不同之处。

亦舒小说《没有季节的都会》里，讲的就是一个与之有几分相似的故事，不过因为时代不同，人的价值观念不同，随之而来各人的取舍自然也有不同。

正因为此，故事展现在人面前的，完全是另外一副面孔。

小说讲述的是一个叫张家骏的男人，和他生命中不同时期的五个女人之间的爱情，或者是婚姻故事。因为他当然不能似金庸小说里那个左拥右抱，艳福不浅的韦小宝，明目张胆，堂而皇之地三妻四妾，虽然那未尝不是普天下许多男子闭口不宣，却埋藏在心底的奢望。

张家骏不能同时享受，但是他至少能换来一句曾经拥有。在他不幸遇难之后，一份有待处理的遗产就将他生命中的那些红粉佳人们连接在了一起。

她们中，有气质独特，青春不再，独立干练的律师，有一个人抚养两个孩子，与生活摩拳擦掌，苦心经营，但是从未轻言放弃的礼品店女主人，有柔弱动人的广告设计师，还有两个品貌气质可圈可点的女孩子。

通常我们会想到的是，与遗产相关联的四个女人为了争得一份遗产，大概会撕破脸皮，大打出手，正如现实生活中我们经常会在报刊上看到的新闻，某某财团董事长病逝，亲人为遗产事宜反目成仇云云，但是小说里，却是另一个样子。

开始的时候，她们也有过争夺的动机，或者是为了留住最后一点张家骏有形的爱意，或者是为了求得一笔孩子的抚养金，但是最后，她们都选择做出退让，一个是干脆退出，毫不声张自己拥有分割遗产的权益，一个是出让，因为她根本不必靠着这份遗产生活，另外两个女人一人一半，也只是留着给孩子。

因为，唯有女人才懂得女人，唯有女人才舍得不对女人，山穷水尽，釜底抽薪地狠。

没有硝烟弥漫，没有刀光剑影，没有斗智斗勇，反而是有商有量，通情达理，舍己为人。

现实不现实那是另外一回事，但是整部小说还是在淋漓尽致地宣扬亦舒小说永远不忘的一点观念——「做女人，最要紧的是姿态。」

不过，能够维持这种姿态，也不是空穴来风的，那是因为她们本身能够自力更生，不管这种自力更生是靠自己辛劳工作，还是靠另一个男人增辉添彩。

她们能够利用，但是绝不托赖。

正因为她们拥有这样独立自主的生活，所以她们能够尽其所能地保持真我，所以她们才能够有发挥余地地在关键时候给真正需要的人一点宽厚的爱与包容。

先自爱，再爱人，而爱人，也是计较资本的，关键在于，她们有这个资本，既然有这份底气，自然能够称得起那份好看的场面。

几千年前的女人，没有了男人，就没有了主心骨，没有了顶梁柱，没有了生存的希望，所以男人变心，男人堕落，男人无耻，就等于是一份不早不晚总会降临的地狱诏书，所以她们不得不神经兮兮，不得不阴阳怪气。

但是今时今日的女人，至少是亦舒小说里的女人，新时代的女性，她们大可以自己发光发亮，造福自己，造福他人，不必死乞白赖地依赖男性，穷形极相地守着一份男人的爱与责任如涸辙之鲋。

像电视剧《我的前半生》里的唐晶那样，自信地说，「戒指好看我可以自己买，我也会好好爱护我自己」，不是每个女人都说得出这一句话的，但是货真价实的亦舒女郎可以。

亦舒小说里的女人，之所以活得如此姿态洒脱漂亮，不过就是在于这一点不畏自求多福，自力更生的自信和底气。

这是时代赋予的天机，却也是每个人自己修行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