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那些真实的过去1

作者: 芦亿安 | 来源:发表于2021-10-26 08:16 被阅读0次

  骆遗第一次看见卢亦歌的时候,是他人格还未成型的时候,那时的他惶然,面对自身的异样惶恐,害怕别人的恶意,害怕别人的不认同。偶尔来自大人的关心,那也夹杂着怜悯,他想要一个同年龄段的人的认同,哪怕只是面色无常地跟他说句话也好,只要有一个人,他也不会觉得自己是个异类。为什么非要是同年龄段的人呢?太小的不懂自尊和他人的认同感,太大的经历过人生百态,已经会用掩饰的态度,内心无论同情、惶恐还是包容,外在表现都是一样的,无从分别。同龄人的认同才让他觉得真实,让他能在围堵的看客中找个缺口,喘一口气。

  卢亦歌虽然当时只有五岁,但她是第一个。见到的人多了,发现,这样的人纵使百里挑一,万里挑一,也能遇到很多。但她站在最恰当的时间口,再晚一点他已经绝望,再早一点他不知道这种认同的可贵。刚好她在这个时间口,让他找到了甘泉,往后许许多多的日子里,靠着寻找和回忆这口甘泉,捱过了那些艰难的日日夜夜。并不是说特定只有她,如果有她一个人是这样认同他的,那以后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当时的他是这样想的,他也找到了好几个这样的人。

  但第一个于他的意义是很特别的,让他对以后增添了许多勇气。而现在,那些生出的勇气、坚毅,已经被他深深刻在了骨子里。第二次见这个小姑娘,是在她父亲借给他和他养母住的别墅里。他时常想着,如果她来这里玩,他会好好招待她,也看一看,那个不怕生的孩子,那个眼神清澈不持偏见的孩子,被养成了什么样。

  骆遗隐隐有较劲的心理。他想,他经历了这么多不幸的事情,没有愤世嫉俗,没有自暴自弃,精神力超于常人,同龄人该学的他都没有落下,比很多很多先天的人都做得出色,现在的他,不再是很多年前等着别人施舍认同感的小男孩了,他不需要再眼巴巴地等着别人给予他勇气和认同,他可以从自身的力量中汲取,他要比那个小女孩优秀很多,才有脸再次见到她。他不需要在别人面前证明他的成长,但那个小女孩带着他最瑟缩时期的记忆,走过了这一坎,在某种隐秘的心理上,他才觉得自己已经无缺了。

  再次见到她的时候,他已经不经意间等了很长时间。很平淡,卢亦歌已经看不见他了。那时他已经完全不显于人前,他索性就把自己关在暗室里,做各种研究。专注于自己感兴趣的事情的时候,他已经忘了各种曾经让他不安和愤怒的事情。他开始习惯一个人,也不再在乎别人的眼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甚至觉得这样也很好,没有人过来打扰。

  唯一让他担忧的是她的养母。他想让他的养母享受正常的与人交往,他已经霸占了养母正常生活的很多年,让她那么多年里带着他东躲西藏,护着他抵抗所有对他们不好的人。他的母亲应该有自己的生活和时间。

  养母对他的爱是无私而奉献的,这也是他为什么一直以来还保有柔软之心。他后来把名字改了,跟母亲姓,字也改了。她时常对着空气问:“骆遗,骆遗,我的孩子,你还在吗?”

  而这时骆遗就会做些动作让周围的物品发出声响,以此证明自己还在。他的母亲很害怕,害怕他无声无息地就完全消失了,因此每隔几分钟就问一问。

  骆遗对于自己以后是否还会存在,已经释然了,他想,已经这样了,抗争都不知道从哪开始,结束也好,就这样活着也好,他都可以淡然处之,于他而言,他已经没有特别的欲望。如果非说有的话,那就是找到他变成这样的原因,去找出罪魁祸首,让他所有遇到过的灾难,有一个发泄的出口。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发现这样过着也挺好的,他有了独一无二的宝藏——他的养母给了他源源不断的温暖。生活已经渐渐平和,那么去找上帝掷的色子就是随缘的事情。

  他在大厅里的那个吊钟上设置了程序,每隔几分钟它就会敲响,上方那个小窗户里不完整的人型也是他做的,那个人型每出来一次,它身体就会变少一部分,等到完全消失,再倒着来一轮回,周而复始。

  在正常人的眼里看来,这个吊钟古怪,似乎蕴含着无法言说的恐吓。是的,正常人怎么会做这么奇怪的东西挂着呢——无时无刻不在敲响的吊钟,身体逐渐残缺的人体模型。

  可就是它们让养母安心。有规律的报时,间隔分明,让人习以为常,如果规律意味着熟视无睹,不寻常的喧闹彰显着存在,那不寻常才该是体现生命的最有利证明,可是大多数人都不明白这个道理。这种不按时按序的声响,让一个看不见自己孩子的母亲,觉得无比安心。

  骆遗不知道是不是精神病人的想法异于常人,他们总是执着于细微、不寻常的情景。养母喜欢要他站在太阳下,她蹲在地上绕着他转一圈,仔仔细细地找影子。很显然,他在人们眼里都没有轮廓,又怎么会有人们所拥有的那种如影随形的影子呢?这个时候,母亲就拍着手跟他说,“我的儿,你是不会遇到阴影的人。”他往往会在心里补充,“也是没有立足圆心的人。”

  很显然,脚和大地相触接的地方,是圆心,实体和阴影据此相接。没有阴影的人也就没有实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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