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岁之前,最想要做的一件事情是什么?
我想,在众多我的或者别人的答案之中,离我最遥远的大概是“25岁之前把自己嫁出去”。筛选一下那些“突然萌生”的念头,觉得比较有可能实现的是……
25岁之前,我想完成人生里的第一个马拉松长跑。
这个“马拉松”是真的物理意义上的马拉松,官方里程42.195公里,普遍的慈善赛是从5公里的象征性开始。25岁前,我大约是无缘42.195公里了。或许可以完成一个5公里或者10公里的赛段吧。
每日晚间做一个半到两小时的运动,包括Cardio和Strength。每个礼拜至少跑步3次,每次3到4公里,速度不快,在30分钟左右完成跑步。这时,肩膀和上臂自毛孔中沁出的汗珠可以结结实实的挂在皮肤表面,不多不少刚刚好。
然后就循着次序用不同的器械把肌肉群按由大到小的次序训练一遍,腿、胸肌、背、肱三头肌、肱二头肌、臀、肩、腹……需要花上一个小时左右。
接下来是伸展,也是按照与肌肉训练的顺序把身体各部肌肉用力拉伸……直到汗水足矣把运动Tee汗湿,贴在身上,显现出令人羞愧的线条。这个时候,一个热水澡,一本书,半斤烧酒,感觉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被释放了。
慢着慢着,这大概不是一篇关于运动之后如何放松的文字,这是一篇关于运动本身的文字。必须要沿着个话题进行下去。
“舌顶上颌,气沉丹田”,每次跑步中呼吸稍有紊乱,就会在心里这样默念。
这句话,是读高三时,每天傍晚和三水一起跑步,他教我的。高中毕业的那个11月,大约是11月吧,校运会被凑数安排跑800米。800米对当时“唯一的运动就是爬楼梯到5楼的教室”的我来说,是大敌。第一次练习,在昏暗的暮光中,迎着北风,跑着。
哗啦哗啦的北风声背后,有旁边幼稚园的小孩放学的依依呀呀声,活动课走操场的少男少女或热血或痴恋的玩笑声,配合着操场边的阔叶树噼里啪啦的落叶,以及踩在塑胶跑道上的沉闷以及混沌的呼吸。
停下来的时候,我看见隔壁班方丈膝盖弯曲,双臂支撑在大腿上,用力的深呼吸。昏沉的密云之下,背着北风,他弓着瘦削的背,脊骨分明,一起一伏,微微颤抖。眼神空洞的直视前方,我分不清那一刻他是痛苦还是沉迷。
我说,方丈,你校运会参加什么项目。
他说,1500米。
要怎样才能跑完1500米?我几乎要呼吸不过来的艰难追问。
三水说,舌顶上颌,气沉丹田,就好了。
我用力咽着口水,呼吸粗浊,喉咙仿佛利刃划了千刀然已几近愈合,呼吸中残留血腥的温热。胸腔微疼,就像一口闷掉小盅纯大麦烧酒或者bourbon whiskey,灼热的酒精沿着喉咙经过食道缓缓流进胃里,留下微甜的余韵,身体发热,背脊沁出汗水,模糊了身体痛苦与精神愉悦的分界。
“舌顶上颌,气沉丹田……舌顶上颌,气沉丹田……舌顶上颌……”800米比赛的时候,这8个字就在我的脑海中沉浮,在好似几光年之外飘来的不知是这一秒还是下一秒的欢呼和加油声中,我只听见自己浑浊的呼吸和泡沫鞋底和塑胶跑道碰撞在一起的啪嗒啪嗒,那感觉真真切切的放慢了几倍的录像画面,1分钟像3个世纪那么长。就好像夏天的游泳池里大家比赛谁憋气比较就一样,全世界的都近在眼前却与我无关。
17岁那年的校运会800米,我没有跑最后一名,到底是谁跑了最后一名呢,真的有人关心这个么?在800冲刺之后,我的小腿变得好像不是我的小腿,我的脚变得好像不是我的脚,“舌顶上颌,气沉丹田,舌顶上颌, 气沉丹田,舌顶上颌,气沉丹田……”即使校运会结束了,跑,还是会继续。
亚热带的海滨小城,只有冬“天”没有冬“季”,多数去跑步的下午4点半,阳光还衣履缱绻的挂着。被炙烤了一日的塑胶跑道,散发着很彻底的焦糊的味道,那种夏天棉布薄料连衣裙在正午太阳暴晒之下一下子就干的彻底的特殊的焦糊的味道。还有海的味道。并不是真的有海的味道,只是浸渍了金色阳光的空气里,仿佛弥漫咸而温热的海的味道。
弥漫着焦糊味和海的味道的下午4点半,绯红的塑胶跑道操场,常有一个中年外国男人在跑步。不知晓他的国籍,亦不曾近距离观察过他,更无任何交谈。
只是远远的看见,一个茶色头发的中年外国男人在跑步。他看上去很健康,头发柔软,没有谢顶,皮肤稍稍泛红显许褐色的斑,远远看也是明显,泄露了流年。穿着质地柔软的白色棉布薄Tee,海军蓝的运动短裤,过踝白色运动袜,合适的运动鞋。肤色,在运动之后以及太阳的照射下,泛红。汗湿了的白色薄Tee褶皱的贴在他健康且还算紧实的身体,大口喘气时,胸腔一起一伏的明显,皮肤虽然因着岁月的缘故而稍有松弛,但是因为周期性的进行高强度训练的缘故,大的肌肉群的线条依然分明。
独自在异国流浪的年过40的男人,关于他的故事,有许多的可能。他常常会在炙阳阑珊的傍晚,以控制得很好的速度和步伐,绕着标准的400米塑胶跑道跑上8圈。然后来回踱步休整3到4分钟。之后就开始400米的冲刺训练。冲刺一圈,停下踱步,休整,再冲刺一圈,停下踱步休整。如此反复。到了下午5点半,我跑了一个800米,调整好呼吸,准备收拾收拾放学回家。
这逢魔时刻,晚霞正好,红色跑道硬得彻底的焦糊味柔软下来,被汗水浸湿的白色棉布薄Tee凉腻的贴在他的身上,透出淡红色的皮肤和还算紧实的背部和腹部的肌肉线条。他双手叉腰,来回踱步,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我龇牙咧嘴表情痛苦的继续做着俯卧撑时,脑袋里偶尔会飘过这个男人的画面。到底,他心中的目标是什么呢?还是他只是单纯的打发晚餐前那些多出来的又阳光正好的时间呢?
心里默数,“极慢的下,极慢的上,再来一次,慢慢慢慢下,慢慢慢慢上”;然后“一二两拍下,一二两拍上”,如此反复10次;再“一二三,三拍慢慢下,快速上,一二三,慢慢下,快速上”,如此反复10次;再“Single, 1、2、3、4、5、6、7……”卯足了劲沉迷在这体能极限边缘的痛苦时,isolate,感受某一处特定的肌肉在坚韧的用力,脑袋会暂时空白一下,休息休息。
偶尔,非常偶尔,那个年过40的寂寞旅人的影子会倏尔而过,他的心情我并不曾在意更无从理解。在我24岁这一年,流浪他乡,周期性高强度运动的时间从1小时到2小时到3小时,仍觉不满足。这时, 17岁时撞见的那个在夕阳的焦糊味和咸味中独自跑步的外国男人的身影就会浮现在我眼前。我不禁想,那到底怎样的一种寂寞聊赖呢?
原创作品
写于2012年8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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