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自飘零水自流（下）

七

     小丁铛自顾自地喝着她的卡布奇诺，我和对面的人只是干坐着，谁也不想先开口。我拿起纸巾擦擦小丁铛的嘴。她那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一会儿望向对面，一会儿又望向我。看着二人对峙的阵势，似是想说什么又不敢发言。

     良久，他先开口了：“孩子这么小就给她喝咖啡，你这母亲是怎么当的？”

   我正要回话，小丁铛反倒抢在我之前：“是我吵着妈妈要喝的。”

    “那也不行。”他瞪了小丁铛一眼。

    “叔叔和妈妈长得真像，妈妈妈妈，叔叔是谁？”小丁铛忽然转移话题。

   “宝宝，我是外公，宝宝叫什么名字呢？”

     “丁铛”

     “我叫小丁铛”

      没想到宝宝和我异口同声。

   “丁铛，丁铛，好名字，丁铛响亮！”父亲笑着站起来，“小丁铛，来，外公抱抱。”说着伸出他的双手。

      小丁铛欢跳着到父亲怀里。父亲抱着她向外走去，我只能跟着，怕小丁铛被他带走了。

     宝宝在父亲的带领下，玩了一个又一个游乐项目。从旋转木马到海盗船，坐完摇头飞椅，又一起漂流。海滩边父亲与小丁铛追逐嬉戏，两人拿着泥巴互怼，耳边不时回荡着小丁铛悦耳的笑声，看着父亲和她一起玩得不亦乐乎的样子，我放下心防。他们都需要家人的爱与陪伴。我在心里回答着父亲出来时问我的那个问题“回来吧？”“好，我回去。”

     在家里生活了几个月，我还是不放弃寻找孩子亲生父亲。偶尔我会回到winds咖啡厅看看，也会去海滨公园走走，期望能遇见。

      一日，父亲心血来潮，打算带上我和小丁铛去见客户。说是客户，父亲这么大摆阵场我也是头一回看见。为何偏偏要带上小丁铛呢？我甚是不解。父亲笑着道：“因为对方也有个比小丁铛小一点的儿子，带上孩子更显亲切。”“到底是什么人让你这么费心思地约见？”我顾自言语，“为什么还要带上我？”这我更是不解了。父亲只笑笑不语。

     车子停在一栋大厦前，我抬眼望去，大厦顶端四个大字“瀛江集团”在阳光下显得异常耀眼。

    “噢！父亲要见的人可能就是瀛江集团的老总啊！不然也是总经理之类的了。”我心下猜道。

    “妈妈，妈妈快过来。”我老远看到会客厅里小丁铛向我招手。当我们一行人顺着电梯直上顶层会客厅时，电梯开门，我以身体不适转身走入了厕所。没想到回来时他们已经在会客厅里侯着我了。瀛江老总似乎也已经到来。

    我推开门，直说“不好意思来晚了。”父亲招呼我坐下，向瀛江集团老总介绍说：“林先生，这是我女儿，你刚刚不是一直好奇小丁铛的母亲是谁吗？”

    “林先生好，我叫丁零。”林先生站在橱窗展览架上，也不转身，也不说话。

    一旁的小丁铛蹭到我怀里，“妈妈妈妈，小弟弟很可爱，他夸我眼睛真漂亮。”我看着一旁正拉着小丁铛吵着要和她一起玩耍的孩子，回笑着：“小丁铛和小弟弟说谢谢了没？”“说了。小弟弟还把他的玩具模型拿给我，说要和我一起玩。”“那小丁铛和小弟弟一起去玩吧。”

     我正说话间，展览架边上的林先生忽然转身望向我，“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正对上他那一双深邃的眼睛，惊讶得说不出一句话来。父亲看我发呆的样子，用手扯了扯我，忙回到：“丁零。”

      我回过神来，“是的，我叫丁零。”

八

     父亲与瀛江集团的合作谈得很顺利，两人有说有笑，我在一旁顾自发呆，不知道说什么好。瀛江集团老总原来这么年轻，我以为老总应该是老气横秋之人，没想到……虽然是黄金单身汉，但却是个离异的男人，前妻留下了个儿子。虽如此，父亲想介绍我认识对方，成就一段姻缘。终于知道父亲的煞费苦心了。我自是不解，条件这么好的男人怎么会……更可笑的是，那双深邃的眼睛告诉我，就是他。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他却在不远处。我在酒吧，在咖啡厅，在城市各个角落里都找遍了，没有一双如他那般深邃的眼睛。今日却让我不用白费功夫就遇见了。而再相遇，我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命运有时就是如此搞笑。

     父亲与瀛江老总会谈后，我本打算带着小丁铛一起离开。但他却急着走到我面前，拉着我的手道：“我有话想和你谈谈。”

      他认出来了吗！是吧！应该如此，小丁铛那一双大眼睛和他长得如此相像。我想该来的总会来。

     咖啡厅里，我慵懒地拿着勺子舀着热气腾腾的咖啡，不打算作何解释。对面之人如我所料地问道：“那一晚后，是不是有了小丁铛？”我望着他的眼道：“眼睛还是这么漂亮。是因为这个你才看出来了吗？”我继续倒腾着我的咖啡。

    “是你的笑容。”他淡然笑道。

    这我就不解了。“可是你没有再见过我，今天是我第一次再见到你。”我想肯定是他弄错了。

    “早在海滨公园的时候，我就看见过你，那一擦肩，我望见了你如花般巧笑的侧脸，亦如当初。等我反应过来想要再去找你的时候，你已经不在咖啡厅了。”

     “对不起，当初自作主张生下了孩子，但这只是我一厢情愿，你不用负责的。”

      他拿起的杯子顿了一顿，“你怎么知道我一厢情愿？”

    “我们如今都生活的很好。”我在逃避话题。

    “但你问过孩子了吗？她是否需要个父亲？她是否想见自己的父亲？”我再一次被这个问题问住了。

     我确实没有问过小丁铛，是不是很想要个父亲。即使小丁铛从未吵着再问我父亲是谁，为什么不来找她，但我一直都知道小丁铛很想有个父亲，她是多么渴望。每次见到别人一家三口和乐融融的样子，她的眼神便再也移不开。

    “我……”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那一晚之后，我没有放弃过找你。我曾多次返回到酒吧，希望能再遇见。也曾让人在城市各个角落里寻找。”

     “找了多久？”我问道。

    “大概一年，一年以后还是没有什么音讯，我便听从家里安排结了婚。”

     “为什么要找我。”我还是想问。

    “因为，你的笑容。我想再见到你。我喜欢你的笑容，喜欢那晚勇敢的你。也许你也觉得可笑，我一开始就是纯粹的玩一夜情。但没想到却玩真的。”

    “你难道不怕我是出来卖的？不怕我患有艾滋，死前拉人做陪？”我开玩笑道。

    “你不是。那是你的初夜。正是这样敢爱的你吸引了我。”

     话题扯远了，我不想再探个一清二楚。孩子的亲生父亲就在眼前。我似乎不用再担心找不到后去相亲的问题了。但却没有了当初寻找他时的勇敢。他结过婚，身边还有一个小孩。我退缩了。

    “小丁铛，不知道他的父亲是谁……也没有问过……”我撒谎了。

    “但我知道，现在已经知道五年前有个小丁铛的我怎能无动于衷？我是孩子的爸爸，本就需要对她负责。”他兀自说着。

     但我不听，我不知道他是因为孩子而要我，还是因为我而要孩子，还是纯粹的只想负责。

     “丁零，我叫瀛江，林瀛江。你曾问我叫什么，但从头到尾我都没有告诉过你我的名字。那晚后第二天醒来早不见你的踪影。我很后悔没告诉你我的名字，也没问你叫什么。如若不然，我会早一点找到你”他把手放在我的手上，手心贴着的温暖让我触动。“你看命运真奇妙，它让我再次遇见了你，真巧。”

    “然而这些现在已经无关紧要了。我们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好不好。我先走了。”说完我拿起自己的包包离开了。

      我走得飞快，我的心比脚步还乱。我不知道该不该答应，我介意，介意他有个儿子，介意他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而想重新和我再一起。

    他在后面追赶着我，但我已上了出租车，不作任何反应。

九

     接下来的几天我闭门不出，只顾埋头画着自己的漫画。线稿太多，思绪太乱，总是画到一半就换一张，地板上都飘着我的半成品。

     我也知道他多次上门想要约见我，但我都以身体不适让父亲打发他走了。

     我知道父亲的用意，这么多年了，该查的也早已查明。父亲不介意的事情，我心里头却埂着。

    “妈妈妈妈，外公说，今天是一个特别重要的日子。”小丁铛跑来告诉我。

    “什么日子？”我从漫画里回过神来，不假思索地问道。

    “是一个人的忌日，外公说我们全家人一起去拜祭。”小丁铛神情严肃地说道。

    “忌日？家里有人在我离开的几年间过世吗？可是家里只有我和父亲相依为命，如今只多了个小丁铛啊。”我心里想不明白。

     父亲开车载着我和小丁铛来到墓园。拾阶而上，我心中越来越紧张，抓着小丁铛的手不自然的拽紧。我怕心中那个答案就要呼之而出。

     我看到父亲手里的丁香花被放在陵前。我身体颤抖着蹲在像前抚摸着她的脸庞。

    “妈妈……”我泣不成声。黑白照上妈妈向我投来温柔的目光，我摸着她的脸断断续续地抽泣着：“对不起妈妈，丁零误会了你。妈妈，请原谅丁零……”父亲蹲下来抱着一抽一泣的我，也抹了把脸上的泪水，顾自说话着：“那是你妈妈的决定，不怪你。是我没用，只顾忙于事业，忽略了你们，不然你妈妈也不会离我们而去。”

     小丁铛在一旁叫着我：“妈妈妈妈，外婆在向我们笑着。外婆去了遥远的地方，她在那里看着我们。”我抱着小丁铛更加止不住声音了。

     许久，我淡然开口：“妈妈，丁零如今过得很好，您放心，丁零还有小丁铛和爸爸。”

    “还有我”身边突然有一个人靠近，我转身望去，他向我蹲下来，伸手擦拭着我脸上的泪水，“傻瓜，还有我。”

     父亲一个人带着小丁铛离开了墓园。我在墓园中陪着母亲待到黄昏。夕阳将下，我在风中站立着。良久，向一旁的他伸出右手，他把左手覆盖在我手上，逆着光，我看到他深邃的眼眸闪烁着泪光，“此生再见已不易，让我陪着你走下去好吗？”

      日暮西山，两个斜长的身影相伴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