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啾啾的鸟鸣把何东辉从睡梦中唤醒。他抬起右手遮挡住刺眼的阳光,左手从裤袋里掏出手机看了看,已经是下午四点多钟了。一种百无聊赖的烦躁袭上心头。
无所事事的一天又要过去了。
离开北京时“要挣很多很多钱”的誓言像一根尖利的刺,深深地扎进他的心底。
何东辉没有起身。不远处,那两个看小孩儿的女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林子外的小路上有人声,车声。听起来很遥远,又很模糊。
干点什么好呢?何东辉仰躺着,双手抱头,闭着眼想心事。也开一个服装店卖衣服?去进货的时候爸妈也可以帮忙看店的……那么,把店开在什么地方?租店面需要钱,装修,进货,也都需要钱,自己手里的五万块钱够吗?这些事得向胡浩南和郝媛媛请教才行。好,先咨询一下浩南再说——不管怎样,开始总比空想有希望。
何东辉一翻身,从长椅上坐了起来。心里有了点干实事的影像,竟还有点小激动。他大步走出鸟语花香的小树林。拐弯,上桥,下桥。
胡浩南的服装店离小树林不远。过了桥,向前直走,过两个十字路口,再向右一拐,就到了。何东辉走得急,不过几分钟,也就到了最后一个十字路口。他恨不得立刻就见到胡浩南,好和他讨论开服装店的事。
何东辉正兴冲冲地向右拐弯,却差点被一辆疾驰而来的电动车给撞到。他正想开口骂人,那人却抢先叫道:“东辉哥?咋是你?”何东辉仔细看去,竟是李梦瑶的弟弟李恒。李恒一只脚踩地,骑坐在电动车上。几年不见,李恒的身材高了许多,脸上却是颧骨突出,下巴尖小,一双本来不大的小眼睛倒是显得大了些,可是没神。细长的胳膊、细长的腿儿竟仿佛除了骨头就是薄薄的一层皮了。他整个人看起来活像一只细腿儿螳螂。只不过螳螂是四脚着地,而他是两脚着地罢了。
“在人行道上还骑这么快!”何东辉没好气地说。
“嘿嘿……”李恒干笑了两声。
“你咋瘦成这样?”看他面色,像是有病,何东辉不由得担了一点心,“身体不舒服?”
“嘿嘿……”李恒又笑了两声,说,“没有没有!我挺好,没病!”
何东辉犹豫了一下,问道:“你姐……”
“我姐在家呢!”李恒很快的说。
“你姐在家?!”何东辉受了惊吓一般,心跳加快,血往上涌,红头涨脸地竟不知说什么好了。
“对呀。我姐离婚了,还带个孩子,不在家在哪?”李恒对何东辉的反映有些不屑。
“哦……你是说你大姐啊……”何东辉狂跳的心渐渐恢复了平静。
见李恒看着他不说话,何东辉忍不住又问:“那你二姐……”
“我二姐……她呀……”李恒好像突然才明白他还有一个二姐似的,“我二姐不是在北京漂着了吗?有时候往家寄钱。其他的……我可就不知道了。”停了停,又说,“她没和你联系?”看来,这孩子什么也不知道——包括他何东辉去北京打工两年。那其他的,他就更不可能知道了。何东辉不想和他多说。不知为什么,这次看到李恒,使他很不愉快——几年前那个虽然调皮捣蛋不好好读书但却还算健康活泼的少年已经不复存在了。眼前的李恒,身上有一种让人说不出来的邪劲儿。
“我还有事,先走了!”何东辉转身要走,却被李恒一把扯住了胳膊。
“东辉哥!”李恒陪着笑说,“借我点钱呗!”说着,向何东辉伸出了一只摊开着的活像爪子一样的大手。
“你要钱干什么?”何东辉一边把手伸进裤兜一边问他。
“嘿嘿!有急用!”李恒近乎无赖地嬉皮笑脸道。
何东辉把兜里仅有的三百元钱给了李恒。李恒抓过那三张钞票,往上衣口袋里一塞,并起右手食指和中指在脑袋边一挥,说:“东辉哥,再见!”便又飞驰而去了。
“慢点骑!”何东辉追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句,却又觉得很多余。何东辉摇了摇头,继续自己的路。
胡浩南和郝媛媛的服装店在路东边,不大的玻璃店门夹在一家胡辣汤店和一家烩面馆中间,服装店里有时便能闻到胡辣汤和烩面相混合的香味,有点勾人食欲。
推开玻璃门,见郝媛媛正给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推荐衣服。胡浩南坐在靠里边的收银台后边盯着电脑。
“东辉你来了?”郝媛媛先看到何东辉,笑着大声打招呼。
胡浩南听到声音,抬起头来,开口就是抱怨:“你小子咋回事?打电话为啥不接?”
何东辉不答他的话,一边往里走一边笑着说:“怎么样?你这生意还不错?”
“凑合!”胡浩南说着,拉一个圆凳让何东辉坐在他旁边。
何东辉看那电脑屏幕,却是游戏。他便打趣胡浩南:“你还真是甩手掌柜的啊!人家媛媛在忙,你却在这玩游戏,纯粹的不务正业啊!”
“对了,你多批评批评他!”郝媛媛在那边听到了,笑着说了一句。
“滚一边去!”胡浩南不客气地笑着朝郝媛媛喊了一句,又转向何东辉说:“我啊,嘴笨!哪会她那套……”说到后一句,声音放轻了些。显然,是怕顾客听到。
何东辉扭头看过去,那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已经换上了郝媛媛为她推荐的一条花裙子,正在扭来扭去地打量着镜子中的自己。郝媛媛站在旁边,一个劲地啧啧称叹:“姐,您瞧,我说这条裙子好看吧,咋样?棉麻的料子,透气性好,又环保又舒服。花色也协调,有那么点自来旧,我就最喜欢这种风格的衣服了——漂亮、大方,正适合您这样的知识女性——显气质!您再瞧这腰身,胖了您就把带子系得松一点,瘦了您就把带子系得紧一点——胖瘦都能穿,可以穿好多年呢!再说,这花型,这款式,永远不会过时……这款衣服现在买最合适了——过季打折——六折呢!多划算!”
那个女人微笑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好像挺满意:“嗯,也是。长裙子可以配高跟鞋,也可以配平底鞋,倒是很方便……”
“对呀对呀!”郝媛媛赶紧说:“姐,您真有眼光!前天,有一个和您一样气质高雅的姐,一下子就掂了好几条这样的裙子呢!”
“一条就够了,一下子拿好几条,准备像那个皇帝一样一个小时换一条啊?”女人开了个玩笑,她显然是有点不相信郝媛媛所说的话。
何东辉也觉得郝媛媛做生意简直有点太过夸张——同样的裙子,一下子买好几条?那人有病啊!
可是郝媛媛却更显出真诚地笑着说:“姐,您可真幽默!她哪是一个人穿啊!她说,自己留下两条换着穿,其他的送给她的表姐表妹——”
生意成交。那个女人没有那么多的表姐妹可送衣服,所以,她只买了一条裙子。
郝媛媛得意地走了过来。何东辉向她伸出大拇指,表示赞赏。
何东辉正要和他俩说自己也想开服装店的事,胡浩南却神秘地跟他说:“哎,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啊!”
郝媛媛打断了胡浩楠,急急地说:“你别把人家东辉扯进来!那事根本就不靠谱!”
“谁说不靠谱?”胡浩南急了,“连我妈都说这事行!”
“你妈?切!”郝媛媛不屑地说,“你妈知道什么?光想着天上掉馅饼的事。见钱眼开!”
“你妈才见钱眼开呢!”胡浩南见郝媛媛当着何东辉的面贬低自己母亲,气得涨红了脸。
“反正,我是一分钱都没有!你要想投资,自己找钱去!”郝媛媛说着,转头对何东辉说:“东辉,你可别听他的。我觉得他一点也不靠谱!”
“啥事啊,你俩在这争得这么热闹!”何东辉真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走,咱俩出去转转去。闷了一天了!”胡浩南拉起何东辉就往外走。
“东辉,别听他瞎说啊!”郝媛媛在背后又交代了一句。
到底已经是初秋了。太阳刚刚挨上树梢,空气便凉爽了很多。
“我们在街上吃饭,还是回家吃饭?”胡浩南看一看天色,吃晚饭还有点早,不过,也差不多到饭点了,就征求何东辉的意见。
“还是回家吧。”何东辉说,“我都一天没在家了。”
“对了,你今天是怎么了?你妈也给我打电话找你,你老婆也打电话找你……老大不小的人了,还闹离家出走啊?”胡浩南又旧事重提。
何东辉笑着说:“先别说我的事了。先说说你刚才说的什么事啊?”
“做投资啊!现在好多人都参加了呢。人家都挣了好多钱了。要是能有钱投进去,可比开服装店挣钱多了!”胡浩南俩眼放光,仿佛已经看到了哗哗的钞票在向他飘来。
“真有那么好?”何东辉的耳朵里似乎也响起了哗啦哗啦数钞票的声音。
“真的真的!”胡浩南信誓旦旦地说,“咱们市的化肥厂你知道吧?”
“知道啊。化肥厂的厂长不是还连续好几届都当选了人大代表吗?”
“对对,就是他——李金——多吉利的名字!人家是人大代表,觉悟就是高。李金说,企业利润上去了,不能光让一个厂的人受益,还得回报广大的父老乡亲呢!”胡浩南继续说着。
“我倒听说了,李金每年春节都要给孤寡老人送年货……”何东辉说。
“不止这些!孤寡老人,环卫工人,下岗职工,贫困大学生……多了,都受过他的好处呢!那可是真金白银啊!李金,是咱们新城的头号大善人!”
何东辉看着唾星四溅的胡浩南,早已忘了郝媛媛说的“可别听他瞎说”的话。
“化肥厂要扩大再生产,需要资金。李金厂长说,与其去银行贷款,让银行挣钱,不如把老百姓手中的闲散资金集中起来,让普通老百姓也能跟着一起致富。听听,人家多为咱老百姓着想!现在,这样肯为老百姓谋福利的官儿可不多见了。只要把钱存到他们厂,月息两分——两分啊!我妈在那存了十五万,已经两个月了,每月两千五的利息按时打到银行卡上。真喜人啊!我那个服装店,累死累活的,一个月下来,除了房租,也挣不了多少钱。唉,我那个败家娘们,把钱扣在手里,一分都不肯给我!”
何东辉心中盘算着:自己有五万块钱。投进去的话,什么也不用干,一年就有一万二的净收入。但不知是否保险。听说很多投资公司的老板都卷包逃跑了。李金应该不会吧?
胡浩南仿佛看透了何东辉的心事似的,又说:“媛媛说高息投资不保险。那是因为其他的投资公司把到手的钱又转投给了房产商。房地产行业不景气,导致投资公司投出去的钱收不回来,资金链断了,才会破产。化肥厂不会这样。化肥厂融资是为了扩大生产,不是给其他企业投资。当然不存在什么风险……”胡浩南滔滔不绝地解说着。
何东辉听得有些神往起来,同时,他也真心佩服胡浩楠懂这么多。
在回家的路上,何东辉已经决定要用自己的五万块钱试一试李金是否是“真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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