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附庸风雅笑翻天
老爸不看言情小说，连红楼梦也看不下去，说卿卿我我的太小家子气了，听他们叽叽咕咕没完没了就像吃牛皮糖，粘牙，拉不动扯不动的。
有一阵，满世界热议红楼梦，他也想赶时髦，也拿了一本来看，看了一年都没动几页，原来，他一看就犯困。
后来只好再搭上一本西游记，犯困了就看几眼西游记提提神，就这样打着西游的吗啡，咬着牙又看了一年，好歹看到第十章。
跟他说起红楼梦，他最爱谈的一男一女不是贾宝玉和林黛玉，却是刘姥姥和焦大。
这些舅舅不亲姥姥不爱的草根配角，他讲起来却眉飞色舞，有时还义愤填膺，觉得人家焦大干的是管理，事无巨细都得操心，功不可没，说的又都是大实话，那帮弯弯肠子得了便宜还卖乖，太不像话。
那刘姥姥和我家老保姆王大娘，老爸农村朋友张叔、刘叔都是草根屌丝，老爸自然有亲近感，赞赏有加。
老爸，你也太接地气了吧，都快接到地下室啦。
唉，物以类聚，本想他会钟情于林黛玉、薛宝钗那几个靓女，我也跟着凑个热闹，没想到他感兴趣的都是些粗俗的老帮子。
傻子都能预测，我这当儿子的这辈子注定是没有风流的命了。
有一次，他心血来潮，检查我的作业。
正赶上我背宋词，背李清照的那首声声慢：“寻寻觅觅，冷冷清清…”
背到凄凄惨惨戚戚这一句，想不起来了，不能冷场，只好胡编乱造，山寨了木兰辞里的桥段，改成了“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唧唧复唧唧。”
“这词写得真有味道，不错，不错，背得也挺熟。”老爸踱着方步表扬我。
这种超低级的狗尾续貂他竟然没听出来，还夸我背得熟练，原来婉约派作品是它的短板，我心里有底了。
从那以后，胆子大了，鬼子再来扫荡我就跟他打游击战。
说曹操，曹操到。这不，老爸背着手，打着饱嗝，踱着方步又过来了。
先小部队骚扰，试探试探老爸的兵力。我灵机一动，先拿最流行宋词的试试水。
张口背诵：“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 ”
背到后面，就穿帮了，“三十功名尘与土，五十弦翻塞外声，莫等闲、白了少年头…”
“打住，打住！怎么把辛弃疾的掺合进来啦！是八千里路云和月！”
哦，三岁小孩知道的，他也知道。
我又大声背诵唐诗：“大漠孤烟直，小河流水歪…”
急中生智，感觉灵感一下冒子出来了，山寨了第二句，对得还很工整，有点陶醉。
“错啦，错啦！应该是长河落日圆！这么流行的都不知道！”老爸反应很快，看来鬼子搜索队受过相当专业的训练。
我照他的意思改了，接着又加了桥段，混搭了王之涣的：“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加快了速度，念起来如行云流水，无缝对接，叫他没时间多想。
“嗯，嗯。”他迟疑了一下，点点头，“以后可要努力啊，别再犯低级错误啦。”
老爸又没听出来，还语重心长地教训我，让游击队涮了还不知道。
“遵命，父亲大人。”我一面恭维他，一面窃喜，“豪放派的感觉您老也顶不住我这三板斧啊，哈哈，又叫我绕进去了。”
老爸，不是吹的，论起山寨本事，儿子我也差不了许多了。
还有一次，我在背唐诗，孟郊的“游子身上衣，慈母手中线，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他听见了，凑过来问我，学过明诗没有。
我说没听说过。
他这下来劲了，说：“就是明朝的诗，也很好啊。你背的这是写慈母的，不如我给你作一首写慈父的…”
“你？你会作诗！”
“当然是我啦。”
接着，就来回踱步。走了七七四十九步（注意：仅仅是曹植的七倍，真牛！），终于憋出一首四十九步打油诗来。
“儿子小牛不是人，”（我小名叫小牛）
老爸你骂人啊！
“天上睡神下凡尘。”
这还差不多。
“老爸无奈去做贼，”
你丢不丢人啊。
“偷来仙丹你提神。”
太伟大了，老爸你不愧是自由派！
经他这老自由派一刺激，我这小自由派的基因也蠢蠢欲动，也想跟着爽一把，学着他也来回踱步。到底功力差点，一直踱了九九八十一步，这才挤出一首八十一步顺口溜来：
“老爸本来不是人，天上下凡一食神。儿子神偷功夫好，盗来仙果献父亲。”
老爸夸我山寨好手段，有孝心，不愧是他的儿子。
“不敢不敢，彼此彼此。”
“什么彼此，我可是原创。”
后来我才知道，他根本不是原创，也是山寨了人家唐伯虎给邻居作画时提的打油诗。
小时候老师说过，遣词造句要提倡出新，一个词、一句话第一个用的是天才，第二个用的是庸才，第三个用的就是蠢才啦。
想不到我竟沦落到蠢材一族了！
几年后，我读了大学。放假回家，看到从小相伴的大院破败了，不免感叹说：“这么好的大院，也老气横秋了！”
“世间万物，有来就有去，潇洒过了就好，何必伤情。三十多年了，给我们的欢乐和呵护还不够吗！那脸上的沧桑，就是她的功劳簿。”老爸倒很淡定，看问题总是怪怪的。
“这里一切都很平淡，我没看出有什么潇洒。”我习惯性地唱反调。
“我算了一下，总共五十六户人家，都是全国各地汇聚来的经济人才，京津沪、苏浙皖、冀鲁豫、闽粤，都延揽这方寸之地。”说着，深深吸了一口气，“你想想看，岂不是五味俱全，各大菜系，尽在其中啊！”
原来，又绕到美食上去了！
“你呀，就知道吃，就不能说点别的！”
“这有何难。就讲这大院底蕴吧，那可是深厚得很，你没看出这楼宇排布也有讲究吗? 东西两边各并排着三座楼，北面横着一座楼，这是什么 ?”
“什么？”
“一副对联啊，还带横批！”
“亏你想得出，靠得上吗！”
“两边的楼一字儿排开，是一幅对子，中间的北楼就是横批啊。”
“那你做个对子看看啦。”我马上给他出难题，想起小时候背唐诗骗老爸的趣事了。
他沉吟一会，放声吟道：“花红叶绿与你平分春夏温润，风急雨骤和我共度秋冬凉寒。横批是：休戚与共。”
我很吃惊，老爸你行啊！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了。
不成，得压住他的气势。
想了一会，故伎重演，也山寨出一幅：“年年月月相依相看总不厌，朝朝暮暮伴日伴月都欣然。横批：相濡以沫。”
老爸也是一惊，惺惺相惜，又不甘落后，一皱眉头，又诌出一幅来：“楼列东西，两道文光齐射斗，院分南北，一派古韵融来凤。横批：珠联璧合。
这幅有古韵，格调有点高，我心理一急，倒也憋出一幅，有点酸啦吧唧的：“房汇四方地，意翔内外天。横批：内外兼修。“
老爸还不甘心，非要置我死地而后快，高声唱道：“一年，两年，文化发酵奔百年，二维，三维，时空包揽含四维。横批：老而弥丰。”
我已经江郎才尽，一头冷汗外加半头雾水，悻悻地说：“算你狠，正好赶上凑了五福，我就不再续了，省得你难堪。”
输人可不能输嘴，以攻为守，勉强收官。
这才知道，时间不只是催化年轻人，老顽童也不会缺席。
知父莫如子，几十年的PK，几百年的回溯，天上地下的跟踪，我不得不承认跨界和山寨确是他的强项，烧饭做菜、拳脚功夫、赋诗作词…那真是怪招迭出，误打误撞，令我叹为观止、自愧不如也就罢了，连神鬼也跌破眼镜，找不着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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