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奶奶的离去,我一直难以释怀,夜晚常常做着各种各样关于她的梦,有时梦到她还活着,有时梦到她出殡的场景,而更多的是一些胡乱拼凑的噩梦。我向一位亲近的朋友说了这些梦,她开释我并给我一些分析,我心里就会慢慢好受一些。很多事说出去就真的会看开很多。
昨晚又梦到了奶奶,可是醒来后梦中的情节却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奶奶是去年夏天去世的,我想除了特殊情况,大部分的人都要经历生老病死这四个阶段,奶奶也不例外,但她走得实在太痛苦了。人在年轻的时候怎么都好,穷也好富也罢,最起码身体健康,活动自由,有所选择,一旦到了病倒床榻,一切需要别人伺候的那一天,好像最后的一点尊严也被抽走了。
奶奶生病到离开的整个过程是非常艰难且漫长的,前后将近有七八年时间。从她腿脚不利索那天开始,就轮流在四个儿女家养着,但其实她还有个大儿子,也就是我大伯,但他从没管过他的妈,只在最后办丧事时出现过。
我上高中的时候,奶奶在我们家住了几个月,她那时候头脑非常清楚,也能自己拄着拐杖走路,去院子里站一会儿,或者到大门外面看人车来往。我隔两周回家一趟,那时候正处于青春期,心理波动大,极端情绪泛滥,脑子里充斥着爱恨情仇,叛逆愤怒,因而和她交流很少。她有时候会教育我们姊妹,不懂体谅父母的辛苦,乱花钱,不懂事,我们也不回答,但也尽量不去做她看不惯的事。人老了,不中用了,必须给别人带去麻烦的时候,就免不了要受点委屈,受些冷落,毕竟人都是活在眼下,侥幸想着等自己老了再说。所以我也会不时听大人说她在叔叔家受的委屈。
后来我去南方求学,只有寒暑假偶尔见上奶奶一面。有时候她远在老家的大姑家,那样我回来也难得见上。有时候她去了二姑家,在市区一个即将拆迁的破旧的胡同里,房子终年难得见太阳。有一年暑假我去二姑家看她,我七拐八拐终于快走到时,远远地看到在路口拐角的一个水泥台子上,奶奶正一个人在背对着我的方向坐着。她已经满头白发,发丝稀疏凌乱地在风中飞散,她颓然地坐在那里几乎一动不动。我想喊奶奶,可声音锁在喉咙里,眼泪却忍不住先流了出来。我收拾好眼泪,跑到她面前装出特别欢快的样子说:“奶奶我来了!”奶奶好像看到了惊喜,高兴地说:“你咋来了,你来看奶奶了?”我点点头,强忍着眼泪搀扶起她往家里走。
我所看到的奶奶的晚年其实一点也算不上快乐,这与她本身的性格也有很大关系。她非常要强,从前在大家庭里拥有绝对的权威,一句顶十句,如今到了儿女家还想保持一些原来的姿态,却越来越困难。三代人之间的矛盾和她自己的身体的限制,已经不允许她干涉很多事。儿孙只希望她颐养天年,该吃吃,该睡睡,其余的事一概不要管。她自己呢,越不肯妥协越孤独。
最后,当她丧失了对所有人和事的控制后,好像一夜之间变糊涂了。她认不得人,也记不得从前的事,身体也跟着垮塌下来,完完全全变成了儿女们期盼的一个只知吃和睡的人。几年中有同辈去世,孙子结婚,曾孙降生,人群来时也会出于礼貌去看她,她在七嘴八舌中,被反复问及认识谁谁谁吗?知道今天干什么吗?这样的问题。有时她好像完全没听见,来的人就摇摇头,有时艰难吐出两三个字表示还有记忆,人们就互相肯定地点点头。
生老病死谈何容易呢?只有时间可以将一切化为乌有。奶奶终于走到了人生边上,在她身上最后一点血肉都化脓从溃烂处流干之后,她已进不了一滴水。人们围在她周围,有人来了哭一阵,她眼睛半闭着,等待最后一刻的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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