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年的奶奶

奶奶的身体一直都很健康，直到死都没生过什么病。即便如此，奶奶的晚年生活却比生病还要难熬。

那会儿，村里的老人已经死得差不多了。剩余的几个，平日里都聚在一起，晒晒太阳，聊聊天。日子也总算能够勉强熬过去。

然而，没多久，剩余的几个老人也相继离世。奶奶从此孤零零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从此，奶奶开始了奔走的生活。她视力不好，但仍旧拄着拐杖奔走在乡间小路上。

白天，大人们忙着农活，基本都不在家里。吃过早餐之后，奶奶便从家里出发，拄着拐杖到小姑家里。见小姑家里没人，她便又拄着拐杖到大伯家里。大伯家里也没人，就拄着拐杖回到家里。一个人待了片刻之后，又拄着拐杖重新出发。

她就像丢了什么一样，在乡间小路上不停往返。

后来，大伯一家子搬到了城里。从此，奶奶只能在一条路上往返。

白天，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人。晚上，依旧没有人跟她说话。母亲偶尔会跟她逗趣几句，可她至始至终都不喜欢母亲。没说上两句，便一脸不快地回到房间里去了。

不久，小姑一家子也搬到了城里。

本以为奶奶就此消停了，谁知她依旧四处走动。见到路上的行人，她就想聊上几句。可路上的行人根本没空搭理她，只是礼貌性地问候一声，便匆匆离去了。

那会儿，路上的行人已经越来越少了。村子显得空荡荡的，几乎见不到什么行人。

眼看着村里人都往城里搬了，父亲也盘算着到城里去谋生活。于是，父亲便把奶奶送到了二伯家里，他家在一个镇上，离城里不远。

"阿娘，你先到二哥家里住一段时间，等我在城里安顿好了，再回来接你。"父亲说。

"你也开始觉得我是个麻烦了？"奶奶问。

"只是暂住一段时间，等安顿好了，再接你回来！"父亲说。

送走奶奶之后，父亲便到了城里。没几天，二伯母接连打了好几个电话，让父亲早点过去接奶奶回来。

"才照顾几天，就不耐烦成这样了！"母亲说。

父亲叹了口气，说道:"那就去接回来吧，不知道城里的生活，会不会过得习惯！"

在城里租好房子，收拾整理干净后，母亲便匆匆把奶奶接了回来。

"阿娘，我知道你不喜欢跟我住一块儿。可有什么办法呢？他们都不想照顾你啊！"母亲说。

"一群不孝子！"奶奶愤愤地说。

到了城里，奶奶哪儿也不能去，每天都躲在屋子里。嘴里常念叨，要去二伯那里住几天，或者去大伯那里住几天。

"阿娘，他们各自生活都忙，你过去了，只会让他们觉得烦。你这又何必呢？待在这里，也是有吃有住的！"父亲说。

"我想去看看他们啊！都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总得多看几眼。"奶奶说。

父亲接连打了几个电话，让他们回来看看。电话里都说忙，没空回来，只有二姑有空。

"你有空就常过来看看，家里就这么一个老人了，耽误不了你们多少时间！"父亲说。

二姑来了之后，奶奶仍旧一脸不快，说要小姑回来看她，还有大伯和二伯。

无奈之下，二姑只好带她到小姑那里。住了几天之后，又带她到二伯那里。二伯母没有好脸色，二姑只好带着奶奶往大伯那里去。大伯一家子很忙，没空搭理二姑和奶奶，才住了一夜，第二天就回来了。

才刚刚回到家，奶奶便又嚷嚷着要回娘家去看看。

父亲很惊讶，奶奶怎么突然就想回娘家了。自从奶奶嫁给爷爷之后，就很少回娘家。到了这把年纪，反而想回娘家了。

"可能是知道自己活不久了吧！"二姑说。

人活到一定年龄，就会知道自己快死了。隔壁村的一个老人，在他快死时，竟然能够预测自己将会死于哪一天。起初，他的家人半信半疑，没想到那个老人真的死于那一天。

父亲没有犹豫，带着奶奶回到了她的娘家。

奶奶的娘家，也在一个偏远的山上，跟爷爷所在的村子隔了很远的距离。很难想象，那样的年代，距离那么远，爷爷是怎么娶到奶奶的。

奶奶在自己的故乡待了好些天，回来时，如释重负，整个人也安静了许多。

春节临近时，奶奶又开始念叨，说是要回家。这让父亲有些恼火，才安静没多久，怎么又想着要回家了。

"阿娘，这才安静一段日子，怎么又闹着回家了。你这回家，也要有人照顾你啊！我这还需要上班呢，要看就要春节了，你就再等两个月吧！两个月后，我们一起回去过年，这样也热闹一点儿。"父亲说。

"要等到过年啊，还不知道能不能熬到过年！"奶奶说。

"阿娘，你这每天把死挂在嘴边，让我们这些活着的人怎么活啊！"父亲不耐烦起来。

"你们活你们的，我死我的，不相干！早死早解脱，免得一直拖累你们！"奶奶说。

"你就安安心心活着，该吃吃，该喝喝。想吃什么，言一声就行。别总往坏处想，这日子还很长呢！"父亲说。

"折腾一辈子，也该入土为安了。走都走不动了，再活下去，也只是熬日子。"奶奶说。

父亲无奈地摇头，打从上了年纪，奶奶就一直把死挂在嘴边，从来没有消停过。对此，母亲也很无奈。

"念叨了十多年，还不是活得好好的。能活一天是一天，何必成天寻思着死呢！"母亲说。

母亲一开口，奶奶就消停了，缓缓躲进屋里。母亲这些年对奶奶一直照顾有加，但奶奶依旧不爱理睬母亲。打从母亲嫁进门，奶奶就没有给过好脸色，还处处刁难母亲。没想到，这么些年过去了，奶奶依旧如故。

一天晚上，奶奶不想吃饭，让父亲去给她买肉丸。父亲出门去给她买了肉丸，顺带到店里吃了一碗面。回到家时，奶奶已经断气了，房间里到处都是血液。

终于，奶奶如愿以偿，不用再孤苦伶仃地活着，熬过漫长地一天又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