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美国大学生都靠自己凑学费？
据说美国的父母都狠心，不为自己的孩子支付上大学的费用。这一类故事的传讲者往往还要将这种现象的性质拔高一下，归于“鼓励孩子独立，培养他们的经济头脑”之类的“美国教育理念”，实际上与其他许许多多有关美国教育的“据说”一样，以偏概全，似是而非。
今天是我们学校开学之前的例行大会，在学校大礼堂门口碰见数学系的年轻教授Nicolas。彼此握手寒暄，聊聊暑假过得如何。“我这个暑假，可算有意义！”他一边摇头叹气，一边笑。“哪儿也没去，光在家拆房子了！”
原来是他5月底打算重开自己家后院封了一个冬季的游泳池，清理过程中发现了白蚁。这些要命的小虫子已经大面积入侵他的地盘，祸延厨房、餐厅和小客厅。结果，只能紧急拆房子。朋友、亲戚闻讯都来帮忙，边拆边除虫边收拾，一晃就过完一个暑假了。
“我家阁楼也曾经被一窝老鼠占领过，”我顺口说。“后来干脆和Terminix（注：美国知名的病虫害防治专业服务公司）签个合约，他们定期来检查，事情就简单了。”
“喂！和Terminix公司签合约，每年至少要交给他们四、五百块钱！那是税后的钱！”他撇撇嘴，不以为然。
“你还是数学教授呢，会不会算术啊？！”我仰头瞪着这个高出我两个头的黑人教授。心里想着按照学校的薪资标准，他这个数学教授挣的钱肯定比我这个文学教授要高出一大截子，多少有些悻悻然。“防患于未然，不比你现在又拆又建省钱啊！”
“道理是不错，可我不是上学期才还清了大学贷款，想要宽裕几天嘛……”他有些不好意思，紧接着感慨：“你们在中国可以不负债就拿到大学文凭，多幸运！”
不是人家节省成为了芝麻丢西瓜，倒是我身在福中不知福了。看着眼前这个憨厚的同事，念及他才付清了大学的陈年旧账，又要为修房子背上新债，膝下还有两个孩子要应付，我简直要同情他了。
人到中年，才还清念本科时欠下的学费，Nicolas不是个案，我的紧邻Brandt夫妇也一样。Nicolas是黑人，出生在纽约布鲁克林区；Brandt夫妇曾经是高中同学，同在田纳西的小镇里长大，同是苏格兰血统。这三个人的共同点在于，他们都是各自家庭里的第一代大学生。他们的父辈、祖辈都没有接受过高等教育，家庭总收入有限，无法负担他们的学费和生活费开销。
也有人把族裔扯进来谈论这个问题，说华人重教育，中国人砸锅卖铁也会供孩子读书，更是想当然耳。我曾经在纽约市立大学的其中一所学校代过两年四个班的课。这所学校里华裔学生所占的比例比较大，有来自东南亚各地的，也有来自大陆的移民后代。每个班四、五十人，华裔占一大半。这些绝大多数只认得自己中文姓名那两、三个汉字的孩子们，基本上都靠自己打工挣钱、靠申请各项奖学金、助学金维持学业。他们作为第一代移民的父母，没有能力为他们提供更多的经济支持。
所以，在幻觉或想像的层面之外，什么“理念”，什么“传统”，都只有一根羽毛的重量。真正掷地有声的，还是真金白银。美国19岁-22岁的年轻人当中，得不到父母经济支援的占四分之一，并非他们的父母不愿意负担，或者出于锻炼他们的目的而刻意不负担，只不过是简单得不得了的“无力负担”。
不过，在美国崇尚“有教无类”，极力主张教育公平的体系里，只要肯用功，是不会因为家庭经济条件差而无法上学的。
我们闲聊时Brandt太太曾经提起过，他们二人在高中时代开始谈恋爱，两个人都是天生的小学霸，从小下定决心要离开那个偏僻的小镇，到大城市里去上大学，“我很早就开始担心如何应付昂贵的大学费用，我知道父母无法帮到我。”为此她一满16岁就出去兼职打工，但能攒下来的钱也只是杯水车薪。到高中的最后一年，她花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查找学校的、社区的和政府的各种奖学金。不管数额大小，也不管自己的情况是否完全符合申请要求，只是找到一个申请一个。“我很幸运地得到了两笔资助，其中一笔来自‘WildlifeControl & Prevention(野生动植监护)’基金会，数额比较大，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申请到的！”她笑起来，继续说。“这个基金会每年通过学校了解我的学习情况，定期把奖学金汇入我的帐户，为我解决了三分之一的学费。剩下的三分之二，靠每年申请学校的低收入家庭助学金，也混过来了。”
她的丈夫，Brandt先生更厉害，也不打工，就靠死磕功课，硬生生靠优秀学生奖学金把本科念下来。当然，家庭经济条件限制了他们择校的范围。和美国四分之一的大学生一样，这对夫妇都没能进入他们高中时代的梦想大学，而是在普通高校念完本科，再申请到更好的学校念研究生。如今Brandt先生在大药厂主管原材料采购部门，三天两头去中国，Brandt太太则是执业的商业事务律师。
他们夫妇不能生育，三个孩子都是领养的，他们早早就给孩子们储备好了“教育基金”。我的其他邻居、同事们也一样，大多从孩子很小的时候开始，就定期定额给他们名下的“教育基金”存钱。这种家庭储蓄方式有不同类型，但基本上都是税前存入，专为将来给孩子缴纳学费之用。Brandt太太说，“我们的经济条件比我们的父母好太多了，我们的孩子就不用像我们当年那么辛苦。”——这种话语方式，和一个中国妈妈有什么差别？他家大儿子虽与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也被他教养成了我们高中的学霸，五年前毕业，考上名校，这两夫妇不仅包了儿子的学费，连生活费都一起包干了。
我们小区里，今年有五个孩子考SAT，包括我家老二。我们这五个未来大学生的老妈当中，只有Tracy最逍遥。她在我们邻近学区的小学教美术，说起去参观哪几个校园啊，怎么计划给孩子们开个毕业party啊，眉飞色舞，头头是道。一提钱，她立刻耸耸肩：“哈哈哈，不管我的事。”要知道，我们每家都只有一个孩子明年要上大学，她家里可是一对双胞胎！某天，我实在忍不住好奇心，问她：“喂，你真不打算管他们啊？”
“真的啊，他们又用不着我管！”她回答。然后告诉我，孩子们名下的“教育基金”里有足够的钱。
他们夫妇都出自普通中产阶级家庭，而家族庞大，成员散居在大纽约地区各地。孩子们的祖辈老人们在世之时，逢年过节给一笔钱，过世以后，还会留下更大一笔钱，她从来不许乱用，一直存着。她嘴上说的“不管“，实际上是“不用管”。
总之，在我个人所能接触到的层面，不同程度支付孩子大学学费的父母占大多数。有的支付一半，也有的支付全部，与父母自身的受教育程度、家庭的富裕程度、孩子学费生活费用的总开销等诸多因素直接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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