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你18岁,在一所重点高中上高三。
18岁是一个成人的年龄,你在不知不觉、懵懵懂懂中长大了。
学校照例举行了一个成人礼。多年以后,你只依稀记得,仪式上白色的衬衣,绿色的草坪,灿烂的阳光,似乎还有一个宣誓,具体说了些什么——忘了。
班主任说,每位同学回家之后,让家长录一段话给自己,说说对自己18岁的祝福和期望,录完之后把录音交上来,我会在班上放给全班同学听。
当年不像现在,手机、录音笔都可以录音,很方便。你只找到了一台老录音机,一盘旧磁带。直到现在,你还清楚记得那台录音机的样子——黑色的长方形机身,两边是喇叭,中间放磁带,既能播放磁带,也能听收音机。
那是家里花了八十块钱买给你学习英语、听英文磁带用的。你从高一用到高三,英文没听多少,却经常用它来听电台的深夜谈话节目。
你对妈妈说,“妈,老师要家长讲一段话,作为18岁成人纪念,你对着录音机说几句吧。”
妈妈有点犹豫,“说啥啊?你帮我写几句,我照着你的稿子读吧。”
你还记得,当时写了这么几句话,“以后要努力学习,好好做人,争取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现在回想起来,这很像犯人劳动改造的目标。
妈妈用武汉话把你写的稿子读了一遍,磁带录好了。你听了一遍,声音很小,不清晰,还有一些噪音,这个录音机也只能录成这个效果,就这样交差吧。
老师在课堂上播放各位家长录的磁带,放了几个后,你越听越紧张。
这几盘磁带里的声音都是标准普通话,字正腔圆,吐字清晰,充满磁性,甚至还有一个里面有背景音乐,你听起来是那么熟悉,就像是你常听的那些深夜谈话节目里的主持人的声音。
这个效果绝对不是你家那个老录音机能录出来的。
你向后边的胖子使了个眼色,“这是你爸的声音吗?怎么跟播音员似的。”
胖子嘴角轻蔑的一撇,瞟了你一眼,“我爸就是播音员啊,怎么了?”
老师说,“下一个是*磊同学的磁带,让我们来听听他家长说了些什么呢?”
“咦,这个磁带可能受潮了,不是很清晰,那我们听下一个同学的吧!”
你还记得无数个夜晚,下了晚自习,早早地拎起书包,冲出教室,跨上单车,飞快地骑着。
陪伴你的是黑色的天空中闪耀着那几颗星星,还有马路旁边的路灯和梧桐。离你家不远是一段下坡,你喜欢从路中间冲下的感觉,与路上的汽车擦肩而过,听着耳边呼呼的风声,还有司机的骂声——“不要命了啊!”
每周,这所高中都要举行“周练”,就是把语、数、外、理科综合都考一遍,考完之后打分、排名。
你的成绩一直很稳定,就是班级40名左右,各科总分加起来500多分,还不到湖北省一本550分的线。
你妈很着急,去找老师询问情况。
老师跟你妈说,“男孩子潜力大,不要放弃,冲一冲还是有希望的。”
于是你被调到第一排坐,这个教室本来就小,第一排基本就是紧挨着老师的讲台了。
你每天默默地承受着粉笔灰,碰到几个讲课有激情的老师,你还得躲着他们的口水。
那一年,篮球是你最爱的运动。你会时常想起学校的篮球场,一群男生在上面疯跑。体育课上,课间休息,晚自习前,都是你们打球的时间。
多少次,上课铃声响了好久,你才大汗淋漓的冲进教室,跟老师说你拉肚子上厕所去了。
老师说,你拉屎拉得大汗淋漓啊?
老师跟你妈说,“马上要高考了,这孩子打球打疯了,再这样下去影响成绩,上一本难哪。”
从此,考试前你被禁止打球。
你很苦恼,你很讨厌这种感觉。课堂上,大家是竞争对手,为了成绩杀得头破血流,多少次被胖子鄙视,他的成绩总是比你好,人家可是妥妥地上一本。
球场上,大家是兄弟,面对对手团结一致,你喜欢这种团队的感觉。
若干年后,阿迪有一个广告,“无兄弟,不篮球”。
24岁的时候,你再来此地,多了好几块球场,地面也都铺成了塑胶的,那些篮球架静静的立在那里。你在想,如果当年也有这么多球场,我们那些兄弟也不会每次等好久才打得上球了,我特么也不会上课迟到了。
可是现在你已经没有打球的心情,只是开始想念,那些兄弟。
高考前的最后一个月,班上已经不上课了。大家把曾经做过的试卷找出来,装订成册,一遍一遍的过。
情窦初开的年龄,当你还在为成绩发愁时,胖子的情窦已经开了。他跟班上一个小女生两人每天坐一起复习功课,一起上学,一起放学。
你说,“胖子,老师说不要早恋,影响学习。”
胖子还是嘴角轻蔑的一撇,“成绩好,长得帅,没办法啊!”
胖子常说,一所没有面积足够庞大的草坪的大学是一所失败的大学,一个没有弹着吉他躺着女孩的草坪是一个失败的草坪,而一段没有傲气酒气腥臊气草莽气杂糅的草坪更是失败。
你说,老子能有大学上就不错了,管他有没有草坪。
那一天,终于还是来了。妈妈说,“你读了十八年的书,为的就是这一天。”
我说,“妈,我只希望你考试那几天别再给我炖鸡汤进补了,好麽?”
你妈点点头,“不会再犯这种错了。当年你中考时,我给你天天喝鸡汤,结果喝得你拉肚子,影响了考试。”
高考留给你的,只是一个经典的梦。以至于这些年来,你夜里经常被惊醒: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你拿着大学录取通知书,来学校报到,忽然看到学校的公告板上贴了一个通知,全体考生高考成绩全部作废,请返回原校,择日再考。
每当梦到“择日再考”这四个字,你总会惊醒,摸摸额头,一手冷汗。还好,只是一个梦,你躺在一所重点大学宿舍的床上,其他室友正在呼呼大睡。
考试成绩出来那天,可以先电话查分。你连忙打电话过去,等输完考号,手心都汗湿了。
614分。
这是一个做梦也不会考到的分数。你淡定地想,要么是粗心把考号输错了,要么是听错了。
再打了一遍电话,还是614。
你立刻打电话给胖子,“今年判卷判得松,我都得了614分,你多少分?”
胖子啥也没说,把电话挂了。
到学校拿成绩单那天,你感觉整个世界都变了。在走廊上碰到你们班的班花,她高中三年第一次对你露出笑脸,对你说,考得真好,我们班的第三名。
老师拍拍你的肩,亲切地对你说,“看来把你放在第一排坐是对的。”
你默默地擦掉了他喷在你脸上的口水。
多年以后,你和胖子相约坐在路边喝着啤酒,吃着烧烤。
“你平时成绩那么好,怎么高考时就失常了。”
“别提了,哥们平时考试都是别人递纸条给我,抄的。”
“后来跟那个小女生怎么样了?”
“分了,高考完之后就分了。”
“比我好啊,你高中还至少拥有了爱情,我特么每天坐第一排吃粉笔灰!”
胖子仍然嘴角轻蔑的一撇,“我爸经常请老师吃饭送礼,你家请过吗?能把你丫放第一排不错了!”
“让你还撇嘴——撇嘴,抽你丫的……”
“别啊,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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