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和妈妈吵架啦,我看到妈妈浑身发抖,一只手捂着胸口,一只手抹着眼角,我的心里也特别难受,甚至又想说:妈妈,你为什么要生下我?
今天是我十八岁的生日,一走进姥爷看门的那个狭窄的小屋,我的心情就说不出的堵,半年前摔了一跤的姥姥在床上半躺着,姥爷已经做好了饭,桌子上摆着半盆菠菜拌粉丝和几个馒头。
没有人记得今天是我的生日,我们家的餐桌上永远都是当季最便宜的蔬菜。和妈妈吵架是因为妈妈不满意我的成绩,还因为妈妈让我在学校里写贫困救助申请,我不愿意。
我知道我上学妈妈拖着病体在饭馆打工供得很不容易,我们晚上回出租房里住,白天和姥姥姥爷一起吃饭,生活费靠得就是姥爷看门一个月八百块钱的工资.。
可我不愿意把我最在意的事情在众人面前摊开,不愿意让老师同学知道我的家世。
小时候和小朋友一起玩,有时候大人当着我的面就指指点点:这个闺女就是谁谁,长这么大了!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对我那么关注,我甚至有点儿自豪自己到哪儿都能吸引别人的眼球,后来我才明白了,我和小朋友不一样,因为我从小没有爸爸!
曾经我小心翼翼地问妈妈:我的爸爸哪去啦?妈妈眼圈一红,回我两个字:“死啦!”
那时候我还不明白“死啦”是什么意思,后来,从姥姥和别人的谈话中我知道,其实我的爸爸没有死,而是爸爸妈妈离婚了。
据说爸爸结婚后感情特别好,但奶奶看出了妈妈结婚之前隐瞒了的先天性心脏病,于是,奶奶怕妈妈生不了孩子,坚决让他们离婚。
妈妈同意了离婚,可她那时候已经怀孕。
离婚后的妈妈又回到了娘家,许多人都劝她:婚都离了,这个孩子还是别要了。妈妈流着泪不支声,但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说我不能生孩子,我偏要生!
姥姥给妈妈租了一间小屋,几个月后,在那个小屋里,我在没有一个人的祝福和欢迎中降生。
满了月的我被姥姥抱回家中,两岁时舅舅娶了舅妈,第二年我的表妹降生,据说我小时候总爱和表妹争东西,总是惹舅妈不高兴,四岁时,妈妈带着我离开了姥姥的家,在姥姥的村外又租了一个临时的家。
五岁那年妈妈穿着大红的呢子褂满脸笑容出嫁了,那一天我也特别高兴,为我们终于有了新家,甚至在妈妈让我叫那个陌生人“爸爸”的时候我也毫不犹豫地叫了。
新家里是一个五间宽敞明亮的大瓦房,还有一个大我两岁的哥哥,哥哥对我很友好,我们总是被新家的奶奶用三轮车带着一块去上学。新爸爸在上海开车,妈妈又找了一份工作。
那是我最快乐的时光,我感觉自己终于能和小朋友一样!
这样的光景持续了有两年,有一天妈妈哭红了眼睛带着我带着我们的衣服又回到了姥姥家,原来和人私奔的哥哥的妈妈又要回来了,新爸爸要和她复婚了。
那时候我已经到了上一年级的年龄,姥爷在一个小区找了一个看门的工作,妈妈重新在外边租了一间小屋,白天妈妈去打工,我放学后就跟着姥爷。
姥爷在小区看门,姥姥去当了清洁工,有了两份收入,我们的餐桌上偶尔会有一点肉。小区里好心的住户常常给我送来他们孩子穿小的衣服,偶尔还会有人给我们送一些吃的。姥爷在小区除了看门还往外拉垃圾,偶尔再从垃圾车上捡一点可以回收的东西。
日子就这样平静地过了几年,五年级的那年冬天,妈妈的心脏病犯了。据说是她八岁手术时换得那个什么膜除了问题,要重新做手术。
妈妈的手术报销完还花去了两万多,姥姥姥爷花光了所有的积蓄还花了舅舅的一万多。妈妈不得不退了我们那个二百块钱一个月的出租屋,晚上我们娘俩和姥姥姥爷四个人一起横着挤在姥爷的床上。
门岗的小屋本来就小,加上我们娘俩的衣服被子和锅碗瓢盆瓶瓶罐罐,几乎没有了走路的地方。放学回来写作业也只能蜷缩在堆满了被子的床上。
我听到姥姥不断地和人说起要去找我的亲爹要抚养费,要去学校找老师看能不能给一点救助,旁边还有人给她出主意。
嘴巴笨拙的我不知道该怎么阻止姥姥,就和姥姥怄气,可姥姥还是去了学校,找了老师。
贫困救助没领到,或许小学里根本就没有,但从此,老师们知道了我最难以启齿的家世。
我害怕自己的事情成为别人的谈资,本来成绩就不突出的我那段时间竟然听课就走神。
手术后妈妈的身体恢复了两年又去打工了,小姨看我们娘儿俩可怜让我们住到她搬出去的家。
每天我和妈妈白天去姥爷那儿吃饭,晚上回小姨那儿睡觉。小姨的婆婆似乎对我们很不待见,先是在门口栓了一条让我发抖的大狗,又给小姨说我们的种种不是。
在那儿住了一年,我们又搬走了,妈妈又租了一间小屋。
黄鼠狼单咬赖鸭子,这话一点不错,原以为生活勉强可以度日风平浪静的时候,家里总要出点事。
有一天姥姥晚上在小区门口溜达时,因为躲对面的一辆车,被身后的东西绊倒了,仰面摔在了地上,大腿骨折。
姥姥不能做工了,住院治疗钉上了钢板,据说又花了一万多。
姥爷唉声叹气,姥姥更像抑郁了一样,说不三句话就流泪。妈妈有时候也着急。
又有人提议,让我在学校写贫困申请。
我一百个不愿意。
我知道家里很难,我也想为它们分担,小六毕业那年暑假我就出去一个烧烤摊打工了,初三考完高中又去了冰糕厂。
那是我最不愿让人知道的事情,感觉把它在学校摊开,就像在自己清醒的时候被裸着扔到了大街上,却又找不到衣服一样的耻辱。
我遗传了妈妈的笨嘴笨舌,心里难受时只会流泪。好长一段时间,流泪的妈妈都让我无可奈何,我忍不住就问她:妈妈,你为什么要生下我?
再用两个多月就高考了,我真怕妈妈会在姥姥的催促下去我们学校里。
我不愿意和妈妈吵架,可我宁愿不要救助,也不愿让更多的人知道我的家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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