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04年,《十八岁的天空》在我国内陆上映。上小学四年级的我尤其喜欢剧中的石延枫,孤傲、高冷、叛逆,那是每一部青春校园偶像剧不可或缺的一个角色。
在我的中学时代,也有这样一个石延枫,除了长相身高稍逊色以外,打架、逃课、违纪违规是他日常生活的大部分。
我叫他周延枫。
周延枫身高不高,长相也不帅,一双小眼睛架着一副单眼皮,就像每晚睡前喝了两碗水一样,眼皮肿胀得让人总忍不住想给它摁下去。
作为班里的学习委员,勤奋、认真、踏实是我的常态。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此道理很直观地体现在了我的班上,也可以说是班主任的偏心或是为了升学率惯用的小伎俩,将班上五六个成绩拔尖的学生座位安排在一起,并且在教室不太靠前也不太靠后、不太靠左也不太靠右的“风水宝地”。当时燕子、青青、秋鱼儿、发狂、张建和我由于成绩优秀,位置优越,还深得老师喜爱,引起了不少同学的偏见和嫉妒。但我们每天仍然像打了鸡血,充满了活力,扯着嗓子背英语单词,积极而又主动地举手回答问题。
娜子成绩不算优异,但平时也极度勤奋用功,加上和我以及青青铁哥们似的友好关系,便被班主任安排成了和我同桌。因此,我们七个性格迥异的所谓“尖子生”便在班上组成了一方坚实的阵地。
任何一段青春校园故事都少不了几个爱学习的和爱打架的,周延枫便是那几个爱打架的其中一个。
最初结识周延枫,是因为青青和娜子。青青属于豪放派女生,娜子属于女汉子,相比于我她们接触男生时间更多。
很多次青青和周延枫在一起说笑,我便避免不了与他打声招呼,没有过多的言辞,仅仅简单的四目交接,似乎我们心中都明白,这样两个志趣不投、三观不同的人是无法产生共同语言的。
2
“大家自行分组坐在一起,以后周记就由小组指定一人布置题目,按时完成,你们自行分配就好。”温柔而又亲切的语文老师总是以“民主”的方式管理整个班级,她深知如果太暴力,势必会引起部分学生的“反动。”
众所周知,周延枫虽然平时脾气嚣张古怪,但能写得一手潇洒大气的钢笔字,文笔也是极好的。字写得潇洒,是偶尔看到他敞开的笔记本才发觉的。至于文笔好,是因为每次考试,他语文成绩总能超出其他科目好多分,并偶尔被语文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表扬”说:“周延枫同学的文章还是写得不错,要是能认认真真学习就好了。”
因为和青青、娜子关系好,周延枫理所当然加入我们小组,然后我们实行了一周的轮流制用来布置周记题目。
暗生情愫,总是发生在两个毫无关联的人身上,甚至是自以为一辈子也不可能互相有任何交集的人,而正是这样一些人,让我们陷入青春的慌乱,跌入感情的谷底。他的一颦一簇都将在以后的许多年,甚至一辈子印入我的眼眸,烙进我的心里,就像黑夜里睡梦中灯火通明的城市,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可望而不可即。
轮到周延枫布置周记题目了。
周延枫和青青坐在我和娜子前排,他转过背面对我和娜子,左手拿着一个草稿本,右手握一支钢笔。
“大家觉得这个题目怎么样?”
他将草稿本摊开给我们看,上面用潇洒的笔画写着“生活不相信眼泪”几个大字。
“挺好的!就这个吧。”我回应道。
容易伤春悲秋的我瞬间被这个略显文艺的题目吸引了,似乎题目一出我就能在心里构思出那些关于生活的长篇大论了。
我开始意识到,原来大家眼里的坏孩子其实并不坏,至少在我眼里,他似乎还对生活充满热情,对未来充满向往,他和我一样多愁而善感。
周延枫的形象就这样在一个认真而严谨的学习委员眼里慢慢起着微妙的变化。我们对话仍然不多,没有共同话题,他继续逃课、打架、顶撞老师,我继续一丝不苟地学习。
直到后来我发现,每当我不小心和他对视,我竟意外地感觉到一丝紧张和心跳。也许就是从他拿着草稿纸朝我转身的那一刻起,也许是后来他给我指点作文的那一刻起,也许是从某一次忧郁的眼神开始。
后来,除了完成周记,我还以“生活不相信眼泪”为题目,写了一篇文章投到我喜爱的一个杂志社,当时叫《读写舫》。一个多月后,我收到该社寄来的杂志,上面刊有我的那篇“生活不相信眼泪,”这是我中学时代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发表作品,由于寄信时间太长,我没有及时收信,随着杂志寄来的20块钱稿费被退了回去。直到很多年后,我依然没有告诉任何人,当时发表的文章是周延枫给了我灵感,给了我对生活的向往,而文中写到的那个人就是周延枫。
3
零几年的时候,也就是我上初中的那几年,在乡镇上手机并不是很普遍,尤其是家庭条件不太好的学生,是不允许用手机的,一个班上平均五六个人会携带手机。当时非常流行翻盖的和滑板的手机,体积较小,但非常厚实。
我属于家庭条件极其不好的,但由于父母外出务工,留下我一个人在家,为了方便与我取得联系,不得不留给我一个手机带在身边。记得那是一个银白色的老式诺基亚手机,翻盖的,超厚,前端还有一寸来长的信号接触线,后盖可以揭开,用来安放内存卡和电话卡。
周延枫是属于调皮捣蛋类型的,家庭条件一般,成了班上男生中手机使用者的代表。
吴小亚,因为班主任匡老师是其幺外公,靠着关系,初二时转入我们班。吴小亚——即班主任的外甥女的到来,让原本平静的班集体掀起了一场波澜。
“大家好,我叫吴小亚,很高兴认识大家……”吴小亚扎着高马尾,身穿一套浅绿色运动衣,抱着一大摞书,走进教室,坐在早已为她空出来的第一排左边第一个位置,她用力将书仍在桌上,仿佛故意让它发出巨大的声响,以便引起所有人注意似的。她站起来,转过身面对全班同学开始自我介绍。
吴小亚两颊鼓得圆圆的腮帮涨得通红,厚厚的嘴唇不太自然地咧开,露出一排整齐而白皙的大牙;两只眼睛超出极限似的用力睁得大大的,却没有看向任何一个人,而是像在故作镇静地进行一场表演。
后来,所有的语文课和英语课,便多了一个抢着回答问题的人,每次回答问题她都像第一次做自我介绍一样,像是在进行一场表演,表情浮夸甚至有点让人害怕。再后来,关于吴小亚的流言不断地传入大家耳里:打小报告、搞集体破坏、勾搭男同学、各种伎俩讨好老师……
最开始我是不太相信的,对她的印象仅停留在课上回答问题时略显“狰狞”的面孔上。直到后来,她开始从其他同学将目标向我转移,我才意识到一个中学时代的女孩子竟能让人产生难以抑制的恐惧感,而不仅仅是打小报告那么简单。
吴小亚是班上第三个有手机的人。
所谓的勾搭男生,好像是从周延枫开始的。也不知道平时理智而聪明的周延枫面对她为何就像鬼迷心窍了一般,听她差使。
“快帮我看一下这个对不对”、“你怎么这么傻呀”……每逢下课,吴小亚便来到周延枫的座位,坐在他旁边,或是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或是搂着他的脖子,或是摸摸他的头,摆出一副好哥们似的神情,她总是以哥们的名义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毫无避讳地对周延枫表现出过于关心甚至亲热的行为。作为旁观者,我看到周延枫脸上无奈而又难以抗拒的表情,但却似乎又享受其中。
我和周延枫的交流变得多了起来,他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小心思,时不时对我表现出特有的关心和问候。
“睡了没有?你们宿舍关灯了吗?”一次下晚自习回宿舍后,周延枫给我发来短消息。
“还没关灯呢,咋了?”
“我也还没睡……”
那夜,周延枫通过短信和我聊天,开了许多玩笑,冷酷、高傲、嚣张、目无尊长…..所有他身上曾经让我反感的东西不知不觉成了吸引我的优点,我曾一度相信他对我也有同样的感受。
4
“我的手机里好像没有卡了。”我突然发现打不出电话,也发不出信息,我慌乱而紧张地对燕子说。
“手机卡放里面怎么会不见了呢,而且后盖都一直盖着的,不可能自己丢了啊!”燕子纳闷地问我。
在学校,没有手机,爸妈便无法和我取得联系,一旦打不通电话,他们势必会为我担心着急。再说卡没有了,里面的钱也没有了,对于本身就穷的我来说再去买一张电话卡更是一笔损失。
“可能是她给我偷走了……”我突然想起吴小亚借过我手机,而且她是唯一一个除了我自己拿过我手机的人。
“她不是自己有手机吗?拿你的卡干嘛呢?”青青和燕子等人见我着急的样子,都不停地对我表示关心慰问,并帮我分析其中的蹊跷。
为了证实手机卡是否真为吴小亚所偷,我、青青、燕子及娜子上演了一出学生版的“调虎离山之计”。
趁着青青和娜子将吴小亚引到教学楼下的时间,我和燕子争分夺秒在她的课桌里全方位“搜索”,毫无疑问,在课桌抽屉的边缘发现了一张空置的电话卡。
电话卡被偷一事,不知不觉也传到了周延枫耳朵里,他仍然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在上的姿态。
尽管所有的事都是因他而起。
“我昨晚收到一条短信,是用你的号码发过来的。”周延枫打开手机收信栏递到我眼前。
短信写着:
“我知道你最近在追她,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喜欢她?我想看看你们究竟都聊了些什么……”发信人写着我的名字。
我和周延枫都没有互相正视对方的眼睛,其实当收到这条短信时他心里就明白,这是吴小亚发给他的,她在嫉妒我。而周延枫仍然不动声色,将自己包装成一个无辜少年。
第二天,周延枫又收到一条短信:
“过段时间我要回云阳了,反正要走了,既然做就做得决绝一点。”
这是吴小亚冒充燕子的口吻给周延枫发的第二条短信。燕子是云阳人,不久前她曾当着大家的面提到过打算回云阳念书,并且和燕子朝夕相处的我们都知道,燕子对周延枫也有过一丝爱慕之情。
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我既没有趁机从吴小亚的课桌里拿回我的电话卡,也没有当着任何一个人的面拆穿她。
年少无知,谁没有一点小毛病、小心思呢,只怪我们都太年轻了。
后来我重新换了电话卡,换了号码,我不再和周延枫有任何亲密的言语和行为,我害怕,害怕吴小亚会采取各种阴谋手段来伤害我,毕竟,人家有钱有势有关系,而我什么都没有,毕竟我还是一个单纯无知的初中生。
对周延枫的喜欢就这样被深深地埋在了心底。
5
初三第一学期,周延枫退学了。据说是因为常常在校外打架,加上平时逃课,顶撞老师,严重破坏校容校规,经过和学校领导、老师的沟通交流,双方作出的选择。
离校那天,周延枫嘴角依旧挂着一丝高傲的笑容,一举一动用当时的话来说就是一个字“拽”。他默默地从教室进来,将课桌上的部分书抱起,又默默地离开教室。
我就这样一直盯着他,渴望他在离开之前会看我一眼,但至始至终他都没有抬起头看任何人,也没有说一句告别的话。
我想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看他的脸。
转眼初中毕业,照毕业照的那天下了小雨,我始终都在想,如果周延枫能跟着我们一起毕业,照相时他会站在人群中的哪个角落?他一定是明知道自己长得不高,还非得要站到最后一排;明知自己不帅,却还非要露出一副高高在上、又拽又屌的神情……
毕业后我上了高中,偶尔假期会回家一次,乡镇的街道依旧那么破旧,来来往往的行人显得匆忙而又寒碜,街心花园那尊女神雕像快要被时间打磨得失去了棱角,摇摇欲坠。
老家的冬天特别冷,我裹着一件棕色的旧式棉袄,双手揣在衣兜里,在街心花园附近的小店盘算着买一些日用品。忽然傍边传来几声刺耳的摩托车喇叭声,我不经意回过头,只见周延枫从摩托车上走下来。
他穿着一件黑色呢子大衣,头发抹了啫喱水,看出来是用了吹风将头发故意向上吹得直立着。老实说,他比离校时看起来清爽帅气多了。
这是从他离开教室后我们第二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
短暂的寒暄,我忘了当时说了些什么,也记不清他说了什么,他仍旧时不时眨着那一双显得水肿的小眼睛。几分钟后,他转过头回到摩托车上,做出一副他惯有的很“拽”的表情,启动摩托车开走了。
我仍旧站在原地,听着隔壁店里音响传来忧伤的旋律,泪水竟不自觉湿了眼眶。我想要说什么,却还未等我开口,他便走远了。正如几年前他离开教室时没有看我一样,没有给我留下任何希望和机会。
6
高中毕业后的那个暑假,我曾鼓起勇气正式对他“告白”。
“我知道你喜欢我,我曾试着努力爱上你,但我做不到,你现在还喜欢我吗?”他回给我qq消息。
那时候我们不再只会用短信交流了,初中毕业后他曾送给我一个qq号,说以后就方便聊天了。那个qq号我用了七年,直到去年才被盗号了,我曾试着努力找回,但因为太久没有登录,无法核实信息,便永久找不回了。
我没有回答喜欢还是不喜欢,就这样模模糊糊结束了对话。后来的几年里,我们几乎没有再联系。
我想说,其实我还喜欢你,初中三年,高中三年,直到上了大学,可是有什么用呢?你都那么努力地尝试喜欢我,都无济于事,两个人在一起,谁也不希望任何一方有所勉强,所以,能怎样呢?
我知道,初中时候所有的爱慕、喜欢都是因为年少,年轻的我们还不懂爱,不懂生活,我们以为对方吸引了我,那就是爱情,其实,我们都错了。
听娜子说周延枫退学后去了外地打工,后来又去了工地上搞建筑。而吴小亚凭着和班主任的亲戚关系,中考时被老师安排在和燕子邻座,再加上老师们在成绩上动了点手脚,她顺理成章地考入了重点高中,和我同校,住同一栋宿舍。她家有钱,住楼上公寓,我住楼下普通宿舍。
后来经常听到宿舍走廊的同学在一起议论,说吴小亚常常半夜里不睡觉,不止一次地偷走了室友衣服口袋里的钱;她还常常在半夜将宿舍门踢得轰轰作响,吵得大家睡不着觉……再后来听隔壁班一个同学说,吴小亚在学校超市顺手牵羊偷东西,被老板逮个正遭,当场就羞辱了她,说她小小年纪就行为不端正……
“当时是中午吃饭时间,好多人都围着看呢。”隔壁班同学继续补充说道。
高中毕业后,我和吴小亚再无联系,也没听说过关于她的任何消息。
7
去年春节回家,我去娜子家玩,娜子突然提起了周延枫。
“他女朋友都怀孕几个月了,估计就是这几个月打算结婚了。”娜子对我说,“哎,又要送人情了。”
“我觉得没必要送吧。”我以为大家都和我一样,相互之间早已没了往来。
“他女朋友是我姐夫的妹妹,亲上加亲啊,能不送情吗?”娜子解释道。
“就是那个他从小学时就喜欢的女生?叫李什么来着?”我惊讶地问道,似乎想起了点什么东西。
“就是李梦瑶。还是挺佩服他的,终于得到了他最初想要的人。”娜子继续说着。
“那他什么时候结婚啊,告诉我一声。”我不知道为何会迫切地想知道他结婚的日期,明知道我们之间没有任何瓜葛,我没有时间参加婚礼,也没有钱送人情。
其实那些年间我和周延枫联系的那段时间,他曾对我说:“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吴小亚,因为她对我太好了,我不忍心拒绝,她是第一个对我这么好的人。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的电话卡是她偷的,但我不想当面拆穿她……”
但他从来没有提起过他和李梦瑶的故事。我只是听娜子偶尔说起,她说周延枫和李梦瑶是小学同学,到了初中同校不同班,他从小学开始就在追求她。
祝福他,多年后还是等到了他最想要的人。
也祝福我,终于放弃了一个最想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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