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和她的十字绣

金秋山色图

        母亲鼻梁上架着一副老花镜，佝偻着身子坐在沙发一头，周围堆着红的绿的紫的一捆捆的线；父亲仰坐在旁边，看着他喜欢的抗日题材电视剧，不一会就眼皮耷拉，呼声四起；于是昏黄的灯光下，母亲听着父亲的呼声和电视的炮火声，专注的绣着手中的针线，偶尔也抬头望一眼电视，似乎父亲喜欢的，也变成了她喜欢的。

        在没有儿子陪伴的日子，这样的瞬间成了老两口生活的常态。

        我自从上了高中就跟父母聚少离多，高中时候还可以一周回家一次；上了大学后，从武汉到家670公里的距离，每年回家两次；工作后，从杭州到家依然有470公里的距离，每年回家平均也只有3次。而弟弟也很少有时间陪着父母，于是在大部分的时间里，家里就只有父母两个人。父亲的爱好是打牌和看电视剧，而母亲喜欢跳广场舞，但是广场舞这东西一下雨就跳不成了，母亲就想着找点事做，打发下班后的时间。

        那是大概六七年前的时候，十字绣不知什么原因开始大火，母亲也买了些小图案开始天天对着图案书研究起来。但是等到绣了几个小图案后，母亲发觉小的没有成就感啊，而且还是大幅的好看。于是，母亲买了个宽1.8米、高1.1米的《金秋山色图》，每天晚上吃完饭，父亲开始看他的抗战片或者出去打牌时，母亲就戴上她的老花镜，开始一针一针的绣。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母亲眼睛开始花了，看书认字的时候没有老花镜已经看不清楚了。我回家的次数太少，而每次回去都能够发现时间在家里悄悄留下的痕迹，例如母亲的老花镜，父亲的啤酒肚。也许父母老去的速度比我想象的还要快。

        母亲说，等这幅画绣好以后，我们两兄弟谁先结婚，就送我们当礼物，挂到新房里。我知道这确实是一个浩大的工程，看着那么多的线和密密麻麻的图纸，我已经望而却步了。但是母亲没有，她就像是一个小小的不知疲倦的蜜蜂，每天为她的画上勾勒点不一样的色彩，仿佛这已经成为了她生活的一部分，她的乐趣所在。每次回家，我都能发现母亲的画在不断的完善，不断的朝着成功迈进。

        但我知道，看似简单的事，母亲却承受了极大的痛苦，每次坐久了，她的腰都会直不起来，要缓好久才能正常起来走路。这是她在足球制造厂工作落下的病根。很多年前，我们家的土地被政府征用后，作为农民的母亲和父亲不得不到工厂里打工赚钱，由于找到这样一份收入稳定的工作不容易，母亲一干就干了十几年。也正是在这十几年日复一日的工作中，每天都要坐着缝制足球8小时以上，母亲的腰出现了腰肌劳损和腰间盘突出，而且，母亲的手指已经在长年累月的拉扯线圈中，被勒出了数道深深的痕迹。去年，母亲终于退休了，我很高兴，因为她终于可以好好休养她的腰了。但是母亲说“我一个人在家里也没事做，还不如继续去上班，等你们哪天给我生了个大胖孙子，我就不上班了”。但我知道，其实原因不止如此。那时弟弟快结婚了，正是用钱的时候，父亲那时正好在一次运动中不小心摔断了胳膊，在家静养。于是退休后的日子，母亲依然过着正常的上下班生活，依然继续绣她的十字绣。

        我有时候也会劝母亲，让她放弃这幅画，因为在工厂里坐了一天回来后，最好能躺着休息，如果再继续坐着，只能更加重腰的负担。母亲不善言辞，但我知道，这幅画就像她的孩子，在我们不在的这些日日月月，这幅画承载了她的希望，怎么可能轻易放弃。况且，母亲说这幅画是要给我们做结婚礼物的，母亲盼着那天的早日到来。母亲向我保证自己会控制时间，只有闲暇时花少量的时间去绣一会，每天用我买的按摩仪按摩一会，每天出去跳舞一会。

        大概四年后，母亲的画完成了。2016年春节回家，母亲像个孩子一样高兴的给我展示她的作品，这幅承载了时间、感情和希望的《金秋山色图》终于完成了，我分享着母亲的喜悦，为她感到自豪，同时又心疼母亲，真的太不容易了。

        2017年，弟弟结婚了，那幅《金秋山色图》也如愿挂在了弟弟的新房里，母亲特意为画镶了个金色的画框，它看起来更美了。画中夕阳西下，晚霞印红了半边天，宁静的湖面倒映着红枫和绿松交相辉映的山林，小桥流水边一处小屋冒着缕缕炊烟，祥和而又温馨。

        母亲没有闲着，又默默的买了个2.2米宽，1.3米高的《幸福万年长》，她说，该为我也准备了。

幸福万年长

        母亲节来临之际，谨以此文献给我的母亲，也祝天下母亲健康长寿、平安幸福。

——2018年5月6日写于杭州。南望山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