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

一

我病了，病入膏肓。可很多人都认为我没病，因为我查不出来病。可我的病比谁都严重，因为无药可冶。

我从来没有失眠过，不知道失眠是什么滋味。可我突然间就失眠了，彻夜不眠。话说失眠很正常，谁没有失眠过！问题是，我的失眠是夜里睡不着觉，白天依然精神的很，大脑属于清醒状态，一直醒着。并且从此再也难入眠了。

已经两夜睡不着了，我去大姐那里拿药，我说我怎么就睡不着，整夜的睡不着了。大姐的助手金玲说我是闲的睡不着，她们都认为我是闲的。大姐给我了几片药，说回去晚上吃两片就睡着了。

大姐给我的药片，我吃了三个晚上，仍然睡不着。那天下午小姨来了，我面容憔悴，风一吹就倒的样子。我说小姨我几天都睡不着觉了。小姨说你别去你姐那里拿药了，换个诊所吧！我也有几夜睡不着觉，诊所给开点药吃了就睡着了。

傍晚我去了老中医那里，老中医给我号脉说太虚了，气血不足。熬些中药喝吧，喝喝就调理过来了。于是答应说熬吧，我一定喝。

老中医用了多种药材让助手熬了两个小时，又装进专门防高温消毒材料制作的小袋里，共十四袋，一天两袋喝一周，六百五十八元。又给了我一盒酸枣仁，说每晚睡前吃一片。

晚上我喝了一袋中药，酸苦酸苦的，很不好喝，我皱着眉一口气喝完了，差一点又吐了出来。睡前又吃了一片酸枣仁。

第一夜睡着了，睡了四五个小时。第二夜又睡不着了。

一周后我又去了老中医那里，看着我的黑眼圈，老中医说中药调理慢，要接着喝，要喝四个周才一疗程呢。不像西药见效快，吃了就好，但西药治标不治本。你就是去大医院作检查也什么检查不出来。

可我已经多天睡不着觉了，人比黄花瘦，走路都像踩着云，像随时要驾云西去了。

我一边喝着中药一边怀疑这老中医的药到底管不管用。白天心烦意乱，眼睛疼，光想睡一觉，哪怕睡一个小时也好。可眼睛困了，大脑还醒着，莫名的难过，莫名的想死。

我决定去大医院瞧瞧。

挂了针炙科，女医生说用针炙扎一个疗程试试吧，扎睡眠的穴位。我问疼吗？她说不疼，像打小针，扎上就不疼了。我极害怕打小针，可我睡不着觉的滋味太难受，我犹豫了一下，说好吧，就针炙试试吧。交了八百元钱十次针炙一个疗程。

于是我一边喝老中医的中药一边去女医生那里针炙。

二

两周过去了，我仍然睡不着觉。眼睛疼，但脑子清醒。我说我病了。我说我天天睡不着熬死我了。但谁都看我不像生病的样子，说别胡思乱想就睡着了。数羊吧，要不就看书，看手机。连医生也让我数羊看书试试，我说我什么方法都试了，以前每晚看书看着看着就睡着了，现在捧一夜的书也睡不着，催眠曲来回循环听。就是睡不着。越听越烦。

我一共去了四次医院，挂了四个科。眼科、针炙科、神经内科、妇科内科，又去大药房提回一大盒复方阿胶浆，收银员说喝了可管用了，她一直在喝，补气血安神，每天喝一支睡的可香了。

每个医生给我开药时都自信的说你吃了这药你就睡着了。这时我就可信医生的话了，相信吃了他开的药一定就睡着了。可我吃了根本就睡不着。

小姨开车载我去乡下一个民间医院，说那里看病神准。不是说高手都在民间吗？去了你才知道这个医生的名望有多高，挂了一屋子的锦旗，方圆百里的都慕名而来，医生的门诊挤的满满的人。从他们对医生毕恭毕敬的神情，就看出这个医生在他们心目中有多神圣了，这个喊大叔那个喊老弟的都跟他套近乎，他们都把他当成了药到病除的神医。

从上午十点等到下午两点，才轮到我看。后面还有好多人等着。医生问我哪里不好？我说失眠，好多天睡不着觉了。于是旁边的老太太就说了，你这么年青怎么就有这种睡不着的病了呢？我说我也不知道呀，说睡不着就睡不着了。再也恢复不过来了。

医生让我先验了血又作了心电图，等我拿回化验单结果看了一眼说一切正常，然后给我开了几小包药丸，还是用纸袋包的，说这不是安眠药，但有助眠的作用，你放心吃，吃了就好了。

药袋上什么名字也没有，我怀疑的问这是什么药？医生说专门治你的病的。小姨神秘的说这是他们医院专门配治的偏方，别的医院都没有。我怎么有点不相信啊？

回去的路上，小姨叮嘱又叮嘱，回到家一定吃，他们的药可神了，吃了夜里就能睡着。

晚上我将信将疑的从几个药袋里分别数出药丸，有的吃两粒有的吃三粒，有一种红色的要吃五粒，还掉颜色，放在手中，手马上染成了红色。

入夜，闭上眼睛睁开看看手机几点了，过一会儿再看看手机几点了。时间过的飞快，最后一次看手机的时候，发现这都五点快天亮了，我怎么还没睡着？

一大早我正要给小姨打电话，小姨先打过来了。她问你睡着了吗？我失望的说没有，把药都吃了也没睡着。

小姨说我们吃他的药都能睡着，你怎么吃了就睡不着呢！

三

我怎么吃了就睡不着呢？

家里堆了一堆的药，西药中药，我再也不想吃了。剩下的几袋中药，我扔进了垃圾桶，针炙还剩一天，我也不想去了。傍晚，我孤单的走在步行街上，越走越迷茫，越走越迷茫……

我感到我无药可治了，真的治不好了。每个医生都说吃了他的药就能睡着，可我怎么就睡不着。医生也很奇怪别人吃了都能睡着你怎么就睡不着？包括医生给我开的硝西泮，一种最強的安眠药，我吃了也才睡两三个小时，还不敢每天都吃，怕成长年依赖。

我半夜给好友发微信，悲哀的说：我可能真的已经无药可治了，吃什么药都治不好，可能真的要走了。

那边回复：别着急，一定会治好的！

从来没有生过病，在你真正生病的时候，才感到生命的薄弱。我知道我这样下去，说不定在哪个一瞬间就再也起不来了。

以前想到过生死，经历过生离死别，也对死很坦然。想着有一天死了，也是安然地离去。可真正面对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还有很多牵绊。我的眼泪流了下来，如果我突然走了，女儿怎么办？我的魂一定不肯离去，人间还有牵挂。

都突然担心起我来，包括我爸，发现我真的不对劲，也才发现我这病无药可治。小姨说：安，我说件事你别往心里去，你弟走了，可能是你妈牵挂你，要把你也领走了……小姨说着说着就在电话那端泣不成声。她说你去观香吧，让人观观兴许就好了呢！

我向来不信这邪，可小姨她们都怂恿我去观香试试，或者去教堂让人给求求主。

下午二姐姐陪我去了。大棚底下卖纸钱的那几个店都观香，我们随便挑了一家进去，进去正堂摆着一张桌子，桌子上供着几尊神，也不知是什么神，只认得其中一个是菩萨。桌子上摆着香炉，里面有烧满的香灰，旁边还放了几张钱，都是二十元的。二姐姐示意我也放二十元在桌上，大仙就眯着眼说话了，你要观什么？二姐姐替我回答说她睡不着觉。大仙把一把香插在香炉内点燃，大约几秒钟大仙就惊呼：看呐！你的阴气太重，几个人跟着你呢！说得我全身猛得透凉气。看那一把香，是有几根燃的挺快的，并且方向都朝一边倒。二姐姐也说，是阴气有点重。我听了暗自好笑，虽说被她们怂恿着来试试，却是不信的。我对大仙说你都说说是谁跟着我？她说其码有四个，老的少的都有，也有男的也有女的。有老头，有女人，有老太太，有年青人。于是我想到了我爷爷我外婆我妈妈我弟弟，可我就是不说她说的准。我认为她胡诌。二姐问大仙怎么让他们走呢，大仙说我点火把他们撵走。于是她让我站在门前，朝我后背拍了几下，又点着烧纸，手拿着烧纸，火苗围着我上下左右转，嘴里还念念有词。我说你这样别烧着我的祆了。大仙说我知道你的祆贵，你放心，不会烧着的。

四

某一天，一个静美的黄昏，我走在大街上，灯火蔺珊。

夜空瓦蓝瓦蓝的，第一次发现夜空竟然是蓝的，我一直认为是黑的。

多么美丽的夜，当我的影子和灯火重叠，我知道我没有走远，我是属于这人间烟火的。

恍惚间就像做梦一样，经历了一场劫。

总之一切都好了。

也更加珍惜，生命无常，以后善待自己的每一天。

安写于2018年冬末

劫